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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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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山绿华峰一场磅礴的大火,将千年来的不甘和痴迷烧了个干净,漫天飞扬的灰烬被这夜悄然而至的雪湮灭在无人而至的崇顶,也许到了春天,它们会随冰雪融化进山泉,汇入江河湖海,成了新的自己。
晏醴拉开帐帘,看到了一片新生的滁州,土地染就了玉兰的颜色。
滁州的冬日不常下雪,不知今岁是否别有不同,能让老天爷恩赐南方的孩童们一场嬉雪。
她越过以剑尖接雪花,炫耀不世武功的裴岫,来到了伤患所在的医帐。
除了几个腿伤未愈,在此休养的伤患士兵,她一眼望见了最尽头的那张简易榻上的人。
走过去一瞧,榻上安眠的人:修长的身形,刀削的轮廓,细长的眉眼,擦了脸,换上一身宽大的白袍,整个人干净、白皙,包括他苍白的唇色,若将他整个人埋在外面的大雪里,怕也分不出区别。
蹲下身触他额头,凉凉的,再俯下身一些,彼此贴近的脸颊好不容易感受到一丝温热,她才确认他生的气息。
晏醴庆幸,上天怜惜她,当初的选择她赌对了,他没死,自己也没死。
她自顾着心里高兴,忘记收回触及他额头的手。不慎被一阵冰凉的触感轻轻拢住,她打眼一瞧,是他的手拢住了自己放在他额头上的手。
这男子的手却不似他周身散发的温润如玉,那一双手白皙而修长,却包裹一层细微的薄茧,碰到她时,有细细的沙砾感。
晏醴抽回手,对他露出一个极礼貌的笑。
她最擅长笑,习惯在身上置一层笑容的影子,希望每个人初次见到她时,都能见到这层影子,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颜色。
比如,此刻醒转这人,他的眸里笼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一朵玉兰花跳出来。
自从从军入了医帐起,她对所有伤患都露出这种礼貌而温和的笑容,叫别人看着热烈。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每个千回百转的笑容里藏着什么。
那只白皙的手,感受到手中无物,也无力地垂下。
晏醴不懂他的眼神,他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场梦,虚妄、梦幻,她也成了他梦中的一个缥缈的人。
他问道:“你叫什么?”
晏醴犹疑答:“我叫,晏醴。”
他半晌不说话,晏醴担心他是不是被土匪折磨得脑子坏掉了,告知他缘由:“你之前被关在匪窝里,我的朋友和我救了你。对了,这里是军营,南阳军你知道吧。很快你就能……”
晏醴还没说完,只听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却像掷地有声。
“我叫祁涟。”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晏醴的面庞,一直看着她,不得满足般。
他浑浊的眼睛爬满细细密密的红血丝,似线虫无所顾忌的啃食两只梨子,直到线虫钻进果肉里,才渐渐变得晶莹。
若仔细瞧,会晕眩在其中。
晏醴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你的伤我看没什么大碍了,军营不可久留,待拔营之时你也离开这里吧。”
祁涟忍着伤痛,努力撑起上半身,斜倚在窄榻边,他显得有些慌忙,面颊上这才萦绕出血色,问:“你要去哪里?”
晏醴为他扶起枕头,让他倚得舒服些,回身道:“先去滁州城,之后……不一定。”
“能带上我吗?”
晏醴没想到他会如此开口,觉得也许他是想报恩,否则为何非要跟着她?
她敷衍一番:“确切来说,我算不上你的恩人,是我朋友把你一路扛到这里,等他来了我给你引介,你可以好好谢谢他。”
祁涟面上无波道:“好。那你能带上我吗?”
晏醴彻底无措了,这人看来不为报恩。
她问:“你想做甚,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走?”
祁涟道:“我要去臧都,你回滁州城的话正好经过那里,我……我的马丢了。”
晏醴这回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马丢了,虽说路途不远,可打马走都要一白天,总不能走去臧都,他想让她捎带一程。可,为何去臧都?正常人都是离那个地方要多远有多远的,这人非要去臧都,所求为何?
她不解问道:“你去臧都做甚?”
祁涟听着她的语气有转圜的余地,温和道:“此前,我好奇臧鸣国传说,不慎入了臧都地宫,阴差阳错地走到了匪寨里,他们要我留下来当洒扫小徒,我不肯,他们就折磨虐待,逼我就范。幸好有女侠和义士救我出火坑,只是我尚有一物落在了臧都的地宫内,对我极其珍贵,必要寻回。”
这个男子看着只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受了伤,更是一推即倒,宽袍下若隐若现显露出来的身材不错,脸蛋也长得白皙精致。
一番察问,了解了他进臧宫,被抓去匪寨的始末,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虽然晏醴心里还是存疑,却是放下了几分戒心。
他说的极为恳切,言尽了那落在臧宫的宝贝,于他的珍贵异常,豁了命都要找回来。晏醴见他言辞恳切,不知为何,心里一软,竟然同意了。
她点头时,诧异后知后觉,若照以前,她绝不会为一个人轻易动容的,况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是,一言既出也不好轻易收回,于是与他告知须得等她一会儿,今日内就能出发。
届时她会去镇上租两匹马。他呢,既不是军中人士,要离营也没有人管,只与晏老告知道谢即可,二人在距军营二里的李店坡子相见。
走出医帐时,晏醴拍了拍脑门,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一看祁涟那双盈水的眼睛就会莫名的心软,竟像宿命的召唤。
难道真是她太痴迷于男色了,轻易就被男人的姿色迷的七荤八素不知所以了?虽说他长得确实很好看,唉。
“不行不行晏醴,你清醒一点!”晏醴打算把自己拍醒,不料撞上了一身硬挺的甲胄。
“啊!”
她额头吃痛,叫出声,揉揉红成个馒头大的额头,抬眸一看,霍斟正微低着头,对她无奈叹气。
来的正好,刚想去找你呢,晏醴想。
这个营,她是离定了!
昨日光明正大的摊开来说行不通,那就霸王硬上弓吧!咱们来点硬的。
晏醴咧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推着霍斟的胸膛,把他倒着推到了他的营帐里,霍斟也由着她推,大步流星倒退,全然不在意后面的路,他相信小丫头不会让他摔得太难看。
霍斟被晏醴推搡着坐下,晏醴则蹲下身,在他膝前,就要去撩他的裤脚。他见势不好,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动作,道:“你要做甚?”
晏醴嘟起小嘴,有些委屈的嘟囔:“我只是,想看看阿哥膝上的伤好的如何了。”
霍斟倚在椅背上,略带玩味的盯着她的美眸不言。
晏醴低下头,手指在背后绕圈,有些羞赧道:“昨夜,是我不对,阿哥都是为我好,是我不知好歹,回回惹阿哥恼。”
她瞟了眼霍斟的神色,索性把手指放身前绕圈,低垂着头,俨然一副犯错的熊孩子模样。
继续道:“上次离营也是我的错,冲动不懂事。阿哥说的对,我就是还没长大呢,看在我还是个孩子的份上,阿哥饶了我这次,好不好?”
她装出这副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霍斟只觉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做错事就会夹着尾巴的小狗,记吃不记打,给它块骨头就又灿烂了。
他淡淡道:“那么,还走吗?”
晏醴欲言又止,走到他身旁的小几,倒了杯白水。
霍斟撇过头看外面士兵列阵之际,微不可察的,她的手指动了动。
军营里节俭为尚,到了霍斟这就更不剩什么了,连杯像样的茶水都没有,寝帐内皆是清一色的白水。
晏醴躬下身来,将杯子双手举过头顶,正好送到霍斟面前,像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
她道:“以水代茶,阿哥吃了我这杯茶,便算作气消了,我才敢跟阿哥吐露心声不是?”
霍斟想端详一瞬她的神情,只是她的头低低的,根本看不到神情。
欲去打量她的神色,最终作罢。
他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