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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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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烛光在严澈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将那漆黑的眸子笼罩在那阴影里看不分明,他修长的手指落在书卷处久久不曾翻动。
蜡烛燃出一节捻子,火苗随着那长长的捻子窜动着,将书房照的忽明忽暗。
桌案的一双稚嫩的手拿着毛笔伏在桌案,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
年仅六岁的严澈,满脸稚气,身穿姿色云纹锦袍,头发用翡翠冠玉束起,孩童的身姿却透漏着些大人的成熟来。
到底是个孩童坐在那椅子上双脚还是悬空着触不到地,他双脚在那椅子上来回晃着,待他写完信,他将信装进信封。侧着身子探出一只脚,平稳落地之后,才将另一只脚平稳放下。
他轻轻垫着脚,唯恐被人发现似的,秉着一口气,刻意轻着力道,去拉那房门,唯恐那门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其他人。
“吱呀”
门被从外推开,他猫着的腰杆立刻挺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小小的年纪还不会掩饰,飘忽不定的眼神,明晃晃让旁人看着他的心思。
“澈儿,怎一个人溜到书房来了?”祖母头发还未花白,身姿健硕,走路都带着风。
“我想多看会儿书。”他悄悄抬眼留意着祖母的神色,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却是掩耳盗铃罢了。
祖母牵过他的手,他的整个手都被祖母宽大的掌心包住,耐心同他说着,“明天去了宫里,要听话,祖母会常去看你的。”
“我不去,我要去找爹,我以后要当大将军。”乖顺的人忽然像一只炸毛的小狗,用力挣脱祖母的手掌抗拒着,力量悬殊,挣脱不掉,他改为去扣去咬。直到他发泄的累了,只剩下呜呜哭着祈求说道,“祖母,我会很听话的,我不要去,我在家陪着您,不要让我去好不好。”
祖母看到严澈发狂一般的闹腾,喉咙梗发疼,眼中猩红一片,终究是狠心说道,“明日宫里来人接你。”
“呜呜呜……”他反抗无果,却还是走向祖母怀里寻求着安慰。
祖母揽过他,将人搂在怀里,哄着他,“宫里有许多好玩的,比当大将军还好玩。”
祖母这话不知是哄着孩子,还是哄着自己,眼中的泪滴在严澈的后背的云纹上,将那云纹浸的深了许多。
“真……的吗?”六岁的严澈抽泣着问的。
“到时祖母还会接你回家的,就住一段时间。”祖母敛去脸上的泪,不想让他看出端倪,强撑着笑意回答。
当今圣上疑心重,君如伴虎,圣上特许严澈为太子伴读,表面看着上对严家的抬爱,特则是皇权的威慑。
这一切还都要从顺德九年说起,那年宣北大旱,突厥来犯,宣北一时间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徐大将军身受重伤,当时还是右将军的严询请军令带着三万将士,抱着必死之心迎战突厥的五万骑兵。
出兵前日,久旱的宣北迎来了一场大雨,百姓都觉得天佑宣北,这场雨也给三万大军带来希冀。
双方兵力悬殊过大正面交锋必死无疑。夜里趁着瓢泼大雨突袭突厥。
家国存亡之际,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战场。因逢雨夜路面湿滑,突厥骑兵失去优势遭到重创。
这一仗让边塞迎来喘息,军心得以振奋,也让宣北绝望的百姓看到希望。
战场上严询遭遇突厥附离阿史那赫的暗算,腹部中箭,阿史那赫出名用毒高手,严询中毒昏迷消息不能走漏。若是突厥杀个回马枪失守的不仅是边塞。
严询是将军身手必然不会差,阿史那赫其实自己不太确定那一箭是否射中了严询,静待着宣北军营的消息,他所用之毒乃是幽冥蝎毒,毒性极强,中毒者撑不过三日便会身心俱灭,死后全身迅速溃烂。
危难之际,沈承民请旨前去边塞,救回头严询一命。
那一战后来被史官载为佑天之征。
此战之后宣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顺德十二年严询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沈承民荣盛太医院掌使。
“我听祖母的话,拉钩。”唯恐祖母食言一般伸出手指勾着,也将祖母从回忆中拉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严澈还挂着泪珠的脸又扬起起了笑意。
春去秋来,严澈已经是十岁,也他在皇宫的第四年。
祖母骗人,皇宫一点都不好玩。
这里规矩多的很,不能嬉笑喧哗,吃饭不能大口,不能嚼出声,不能只吃一个菜,若是过了用膳时间,就得饿着,不能再次用膳。
每日陪着太子做功课,太傅偏心的很,无论谁犯了错,只打他的手掌心。太子犯错,打他,说他身为太子陪读,未能及时阻止殿下。自己犯了错,打他,说他行事不可莽撞,遇事三思而后行。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本以为他是同太子一样的都是太傅的学生,为什么只罚他呢?
有次逢年夜,他让太子穿着太监的衣服藏进了祖母的轿子,带着逃出了宫。
带着太子混入长安街热闹的人流。
看那玩杂耍的人,口中喷出一丈高的火焰。
在流萤河里一起点燃莲花灯,放入流萤河里,看着那花灯渐渐飘远。
大口吃着陈家铺子的热乎的包子。
“砰,哗……”
二人呆呆看着那赤裸着背的人,头上盖着一个葫芦,手里攥着一块木板,用那块木板扬起灼热的铁水挥洒抛向空中,灼热的铁屑如天女散花般在夜空中绽放,又仿佛如星星洒落,一次又一次,连身上的衣服被那落下的铁屑灼了洞也浑然不知。
太子问他,“你不在皇宫时候,每日都这般有趣吗?”
严澈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说不出话来,重重点着头回应。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不用恪守规矩,可以放肆的疯一回。”太子在那绚烂的铁花下举手欢呼着。
还没等二人高兴多久,一列的羽麟守卫军,穿着银色铠甲,将原本热闹的人群驱散,将太子与严澈围在当中。
他们是好朋友,不能出卖对方,小小年纪满是倔强,一口咬定是自己哄骗太子出宫的。他守住了他们的秘密。
坚决不能透漏是太子求着他,让他带着出宫。
那个年夜里,祖母第一次拿鞭子打了他。
年后再次进宫见到太子时,他欣喜的向太子说着他保守住了他们的秘密。
“严澈,原本就是你哄骗我的,我跟你没有秘密。”太子斥责反驳着,用力推开了朝着自己跑来的严澈。
他恍然失措的望着太子,迟疑的问,“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没有骗你。”
“你是,你就是骗子。”太子站在那伸手指着他言辞激烈的反驳着。
他是君,他是臣,他应该谨记的。
慢慢的他学会了藏拙,太子不懂的,他也不能懂,太子会的,他才能会。
每到逢年夜祖母会来接他回家住一段时间,小时候他同祖母坐轿子回家,总会期待的问,“这次回家再也不去了吗?”
“再等等。”祖母总会这么说。
这一等了十二载。
顺德二十六年。
太子十八加冠走出东宫,入住太子府,严澈也在十八岁那年走出了那皇城的樊笼。
“噗”一阵风吹来,将本就要燃尽的蜡烛扑灭,厚厚的蜡油溢出了烛台,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子的雕花,被割成碎片洒在严澈身上。
这阵凉风也将严澈的思绪吹醒。
严澈拿起火折子重新点燃一根蜡烛,将那书本合上,那被卷起来过久的书页像是一把打开的折扇摊在桌案上。
“吱呀”
“我就知晓你还未睡。”祖母步子走的缓慢,看向桌案上那翻卷的书页,还有严澈臂弯处衣物的褶皱就知晓他又在这里坐了许久。
深夜里来,必定有事,严澈扶着祖母坐下,等着她发话。
等了片刻,抬眼看了祖母并未有张口的意思,祖孙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严澈犹豫着开口询问,“祖母可是有事?”
“无事,来看看你。背上的伤可有好些?”
“已无大碍,祖母宽心。”
两句下来祖孙二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我是老了,往后可管不了那么多了。昭禾是个好姑娘,这婚事是我们对不住她,我知你无心风花雪月,可是你一日不成婚,圣上心里的刺就一直扎着,若是同京城贵女成婚,这不是把严家放在火上烤……”祖母口吻虽然委婉但是不是第一次同他讲过了,他自是明白的,他走了十二年走出的皇城,终究是没走出去。
“那般放肆的话,万万不能再提,严家世代忠良,万不能做那乱臣贼子,我们严家守的是宣北百姓。”祖母越说越激动,手掌将那桌子的书都震得晃动。
“孙儿知道。”严澈垂着头听着祖母的教训,声音含糊应着。
当年进宫陪读时候,他无力反抗,就连婚姻竟然也做不得主吗?他所求的不过是遇到一个可以共赴白头的真心人而已。
真是造化弄人,终究还是顺了祖母的意愿,这桩婚事里可沈昭禾何其无辜,是严家对不住她,利用了她。
新婚之夜给她和离书那事情,她也欣然接受,那一刻严澈竟然觉得很是庆幸。
她不同于那些世家贵女,勇敢坚韧又独立,不同于她表面那般的乖巧温顺的模样,活着肆意,随性,像风一般自由,无拘无束。
她若真的那般明媚的女子,不应该在严府蹉跎这大好年华。
这婚事的一切仿佛都在顺着他的想法在发展,太过顺遂,倒让他生出一丝怀疑来,有些不太合乎常理,有些事情还待查清楚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