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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当为伞 ...

  •   “元安?”

      林杳心下奇怪,百里昀在浔州的当为县为官才两年,未满三年之期却被调任,很是古怪。

      景从看着他的两个主子眉头紧锁,不由得好奇地问:“元安不好吗?那可是京城啊!而且——”

      他指了指公函上的文字:“任职的是刑部侍郎,这可比当为县知县不知道高了多少官阶啊!”

      “就是因为晋升得快,才惹人生疑嘛!”林杳幽幽来了句,“你看你家公子像是有做三品官的能力吗?”

      “嗯?”百里昀眼尾微挑,笑了笑,略带威胁的眼神看向她。

      那笑容看不出半点笑意,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林杳话头立马来了个丝滑的转弯:“那自然是有!百里大人都没有,谁还能有呢!对吧,景从,你说对吧?”

      说完,她还心虚地拍了拍景从,来寻求认同。

      百里昀收回视线,面色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虚伪!”

      “做侍郎,我确实德不配位。”百里昀站起身来,语气中一如既往的少年意气,像是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是祸是福,去了才知。”

      调令来得匆忙,上任日期催的紧,唯有明日启程,方才能如约抵达元安。

      “都去收拾包袱,明日一早就得启程。”百里昀思量些许,决定明日启程。

      “啊?这么急?你这府署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没有啊?新的知县来没来啊?”林杳怀疑地问道。

      “你若是不想走,留在这里便是。”

      百里昀丢下这句话就拂袖走了。

      “有毛病吧?”林杳听脚步声走远了,往竹椅上一坐,小声嘀咕。

      到底也只是敢嘀咕一句。

      景从的目光往门外望了几眼,没见到百里昀的踪迹这才清了清嗓音,悄声对林杳说:“公子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少夫人莫要与他置气。”

      “我哪敢啊!”林杳阴阳怪气地提高了声音。

      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百里昀离开的地方,明显是说给他家公子听的。

      “公子只是不善言辞,但为官处事方面无可指摘,想来刚接到调令就已经把要做之事交代给了县丞了,少夫人不必担心。”

      “我?担心?”林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之所以问出那样的话,是想迟几天离开当为县,原因是她还有几幅画在丹青阁里没卖出去,倘若她现在不明不白地离开了,等画卖出去了,掌柜的都找不到地儿给她送银子,想想都肉疼。

      “你去收拾收拾吧,我也要收拾了。”

      景从应声,刚退下几步,又想起来一件事,看了看檐下舔毛的狸猫,转身提醒道:“公子说了,这狸猫他是不会同意带到元安的。”

      说完,景从匆匆走了。

      林杳挑起的眉目,半晌都没落下来。

      夜色阑珊,晨光熹微。

      “林杳!你快点!就一箱子捣鼓了半天,就数你最磨叽了!”

      还在屋子里悄摸摸地打算把狸猫塞到画具箱里的林杳被吓了一跳,平复了一下被扰乱的心跳,冲外头大喊:“知道了,很快!”

      奈何狸猫不配合,几次欲把它放进去,它都扭扭身体又跳出去了。

      林杳把它放在地上,指着它威胁到:“你要是不乖乖听话,以后可就过不了这么舒坦的日子了!往后你都要自己去找吃食了!听懂了吗!”

      小狸猫“喵喵”了几声,张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林杳正想教训它,不承想听到了院子外边传来了哄闹的声音。

      她心下疑惑,抱着狸猫就偷偷摸摸走到了小院门的后面。

      刚靠近就听到外面传来老者的声音。

      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百里昀拱手作揖:“百里大人呐!您这调任得匆忙啊,我们是真舍不得你!你到任两年,做了多少实事,我们大家伙儿都知道!”

      百里昀赶忙扶起弯腰的老者:“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拎着一大竹篮鸡蛋,问道:“百里大人,你身上的伤要紧吗?这鸡蛋您收下,好好补补身子。”
      “好得差不多了。”百里昀笑着宽慰她,“这鸡蛋就不必了。”

      “大人,那帮恶霸,势力庞大,鱼肉乡里,我等苦不堪言,前几任知县无所作为多亏大人将那贼人绳之以法,还我当为太平!”

      老者接过旁边年轻人递来的一把伞,伞身为绸缎,泛着柔光,伞侧的小布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大人,这万民伞,您一定要收下啊!”

      林杳嘴巴微张,有些意外。

      调令来得匆忙,就连百里昀自己都是昨天才知道要返京,她敢笃定百姓不可能比他更早知道,而这做工繁复的万民伞此刻却真实地摆在眼前。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百里昀为当为县百姓做的桩桩件件,他们都记得,他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心底感谢这位知县了。

      虽然百里昀此刻未着官服,但在百姓心里却戴着乌纱帽,一顶足以装下百姓的乌纱帽。

      百里昀敛下眉目,神色不动,可背在身后的手,却缓缓攥成了拳。

      “我...何德何能......”百里昀一开口,才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百姓都是很真诚的人,他们生活简单质朴,感情真挚纯粹,他们不会用华丽的辞藻阿谀奉承,只会用笨拙实在的方式。

      这把万民伞,是百姓对他的认可,也是他与百姓的羁绊。

      他向前走了几步,步步沉重,抬手接过了这把万民伞:“我只是尽绵薄之力为大家谋福祉,大家却如此感念我,日后我不论身在何处,都不敢忘却今日之情景!”

      温情的画面还没持续多久,一只狸猫从百里昀身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跑了出来。

      百里昀身体一僵,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步,景从忙站在了他跟前。

      百里昀半眯着眸子低头去瞧这只狸猫,而后眉梢微挑,看向了院门。

      “大人,这是你家的狸猫吗?”人群中的一位老伯问。

      “在我家住了几日。”百里昀回过神来回答。

      “那大人要走了,这狸猫岂不是没人喂养了?”人群中传来声音。

      林杳脸上闪过笑意,对,就这样问!

      “大人,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老伯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十分诚恳。“大人这狸猫甚是可爱,小老儿家中鼠患严重,粮食常被糟蹋,这狸猫机灵,若能将它领养回去,既能解决鼠患,也能让这狸猫有个宽敞的地方玩耍。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我替狸猫谢谢老伯了。”

      在一声声送别与祝福之中,百姓离去了,百里昀却喊住了那位领养狸猫的老伯,与他低语了几句。

      林杳再看了看那狸猫最后几眼,退开几步转身想悄摸着回去拿自己的画具箱。

      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只手,林杳倒吸了一口初春清晨的冷气,调整了脸上的神情,带着大大的笑容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张扬的红色发带在微风中飞扬,对着旁人是笑吟吟的,对着她却是阴沉沉的。

      林杳睁着她的眼睛等了许久,没想到百里昀之来了句:“你那破箱子呢?”

      听到这话,林杳如释重负,本来她都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想到他就这样放她走了,立马快步,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

      景从放好行李,就看到院门口自家公子负手伫立。

      “公子,看什么呢?”景从走到他边上,在他的视角望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

      “看你家少夫人那高兴的样儿。”百里昀回了句,哼笑了一声,“一天到晚就没心没肺的傻乐。”

      他都快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是他没说出的后半句话。

      那是永晏七年春三月,两人成婚。

      百里昀记得自己看到她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靠近我,别有用心。”

      本来读书就烦躁,百忙之中还要回来成个亲,成亲就成亲吧,等到拜完堂了才发现不是自己本身要娶的妻子,被人像猴一样戏耍。

      这是个人都会生气吧?是个人都会觉得她别有用心吧?

      冯家的这出闹剧,要是她不陪着演,哪里还会这么难以收场啊?

      没想到她的这位妻子倒是个胆大的,她这样回答。

      “是啊,我确实,别有用心。”林杳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一字一顿,“你又能怎样?”

      “公子,你刚和那老伯说什么了?”景从的话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让老伯给狸猫起个名字,有了名字就有了羁绊,念着这起名的缘分,那狸猫也许就不会再被丢弃了。”

      景从记起了那日,自家的少夫人从门外把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狸猫抱了回家,笑了笑:“是啊。”

      淡淡的晨光泛着微微的白色,铺在水波上,显现出如玉石般的光泽。

      “上任真累!”将全部行李搬到小舟上,景从已然生无可恋了。

      百里昀也靠在船上,目无神色,他不是头一回坐船了,两年前上任那一回坐船,他才发现自己一坐船就晕眩,胃里翻滚,难受得紧。

      偶有白鹭掠过水面,两岸是层叠的青山,云遮雾绕,看不明朗。

      老艄公欸乃一声,山水皆绿。

      林杳立在船头,与艄公闲聊。

      “阿公是当为本地的吗?”

      “非也。”老艄公握着长桨,乐呵呵地回答,“是我家小女嫁到了当为,我本在邻县,今早来给她送些家中鸡下的蛋,这娘家的吃食总归与夫家不同。”

      末了,又问,“姑娘这是打算去往何方啊?”

      “北方。”

      “姑娘瞧着不像北方人。”老艄公略感惊讶,“这面相与气质,看着倒像我们浔州的姑娘。”

      林杳笑了:“阿公看得不错,我祖籍黎州,自小在黎州长大。”

      老艄公尾音拖长“哦”了一声:“想来一同与你上船的那位小郎君是北方人士,姑娘是嫁去了北方啊。”

      林杳点头不语。

      其实不然,百里昀祖籍徽州,虽说一直在元安长大,但说到底还是南方人士。

      百里昀坐在狭窄的小舟内,对面是景从和一堆行李,水波摇晃,晃得他又有些许不舒服。

      他将头埋在膝间,缓了缓,侧目便瞧见了与艄公谈笑的林杳。

      少女立于船首,今日她着了浅蓝上衣白色下裳,腰间饰以绶带,绯红发带绾发,风一吹,衣袂裙裾与发带飞扬。

      真是一如既往,生龙活虎,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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