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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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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陆月和大姐姐一家吃过早饭便说着急回家,大姐姐再三挽留,说带她赶大集她说不去,说带她去族学读几天书,陆月嘟着嘴只说想二哥哥。
“阿娘,你跟姨姨说什么读书呀,都怪你说了读书,姨姨就要家去了。”金花老大不乐意。
银花拉着陆月的小手,两只眼睛直放光,“姨姨,你等着我和金花找你玩,咱们山上抓兔兔去。”
连说了好几回再见,曹兴业才拉着陆月离开,他送陆月到南城门根儿,正和熟识的老乡搭话说送孩子顺路回去。
老乡咬着烟袋子,吞云吐雾地问:“半大的小妮子,家里人放心啊?遇到拐子就完了,我不送。”
曹兴业道:“要不然这样,您送我和她一起去雁尾村,再把我送回来。”说着往老乡手里塞了个铜板。
“那行,上车。”老乡答应了。
曹兴业抱陆月上车,他半边屁股才坐上车沿儿,老乡鞭子一挥打在车上,驴子听这声音就动起来。驴车在路上颠簸着,晃荡着出了永和门门洞。
早在昨晚饭桌上,曹兴业就觉得陆月这丫头不一般,金花银花已经很聪明了,陆月却是不同寻常的聪明,一句话里好像层层叠叠好几重意思。
孩子不知其意,可说出的话已经犀利至此,这就是所谓灵气。曹兴业俯身瞧着陆月,“阿月,城里年年花灯庙会办个不停,比乡下热闹,你想不想住在你大姐姐家,和金花银花作伴,一起读书,一起玩。”
陆月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曹兴业。
曹兴业抿抿嘴,语重心长道:“女孩子这辈子的事,除了玩儿和嫁人,还要读书,读书使人明理。”
陆月心里讶然,面上还是一派懵懂,“明理有什么用?戏台上的赶考书生只有男子,没有女孩。”
“读书……”曹兴业一肚子的大道理,拐了个弯,用更讨巧的方式说出来,“原本你只能嫁庄稼汉,读了书你就能嫁给大才子,大才子一个个长得粉面白皮好看得很!”
陆月双手交叠搁在膝头,下巴尖抵着手背,像偷了灯油的小老鼠般笑起来,“能有戏台上的书生好看?”
“比那好看多了!”曹兴业见陆月被说动了,激动得双手挥舞,“你知道知府家的大公子吗?文大公子就是咱们云中路的大才子,那长得,谪仙一般。”
“真的真的真的?”
“比真金还真,年年灯会猜灯写诗,他都会参加,今年,大姐夫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好!”
赶车的老乡回头看这一大一小,忍不住笑道:“曹先生,我说您什么好,跟小丫头说这。”
“人皆有爱美之心,不分年纪。“曹兴业摆摆手,一张脸笑成了花,“阿月,回家你就跟你二哥哥说说,让你来城里住。”
“好。”陆月甜甜地应下,曹兴业在她记忆里十分模糊,如今一见倒是不同凡响。
只是可惜了,她今日就要带二哥离开云州。
远处一辆豪华马车朝他们这边疾驰过来,车轮滚起尘土,车厢颠簸的快散架,前面的车夫拼命摔着缰绳,逃命一般。
轰隆隆从陆月他们的驴车旁边过,老乡啧啧道:“这马到了我手里,打都舍不得。”
尘土落下,后面奔跑的厢兵紧追着,疾风一般与驴车擦身而过。
曹兴业傻了眼,“这是出什么事了。”他看向陆月,这孩子脸上没有害怕的神情,也没有兴奋,她皱着细眉,思索模样。
再往前,往日懒怠得连盔甲都不披的厢兵们,每人手里都握著刀枪,团团围着一片车马行商队伍。
一个高大厢兵手举着长枪,枪头架在锦衣商人脖子上,商人脸上满是怒容。
陆月的心坠了坠,她在怡红楼见过这个人,汪大掌柜。
汪富材手里挥舞着大纸,纸上是鲜红印记和透纸的字迹,“大爷我是福临老号的掌柜,来往你云州地界七八年了,从没被拦过!你算什么东西!”
商队里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虎视眈眈着围拢的厢兵,丝毫不怵。
老乡下车,拉着缰绳掉头,“走走走,这叫什么来着,什么危墙。”
曹兴业看着这两拨剑拔弩张的人,胆战心惊地应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阿月,这句话的意思是……阿月!”曹兴业想抱住陆月,可车上早没了那丫头的影子。
老乡急得跳起来,指着朝纷乱跑去的小小身影,“哎呀,这是什么小冤家啊!”
曹兴业惊得冷汗淋淋,双腿发软下了车,咬咬牙迈开步追上去,远处那小身影停下来,又朝他跑回来,如山间脱兔、风扫竹林,飞快地便回到了他身边。
陆月拍了他的长衫一下,说:“大姐夫,你们送到这儿就行了,我自己绕过那帮人,回家去。”
曹兴业没从连连的震撼里回过神,陆月又拍了他一下,说:“不用担心,路宽着呢,您回城里吧。”
曹兴业恍恍惚惚应了下来,月丫头好像有股魔力,让他不知怎么就应下来了,折返地路上他回过神,疯了一般扑到老乡身上,把老乡吓了一跳。
曹兴业抓着老乡的肩膀,不停摇晃,声音带着哭腔,“我怎么能答应下来,那么小的孩子,要是被牵连进去,我我我得死去。”
老乡一张脸硬如棺材板,“要我看,没事,山里的娃跑得快,没人抓得住她,而且一个小孩子,谁去为难她。”
“刀枪不长眼,要是两边打起来了……”曹兴业简直不敢想。
老乡强稳心神,反复说着:“那丫头跑的快,比鬼都快,谁都伤不了她。”
山里的丫头能跑这么快吗,是他看错了吗,他从没见人能跑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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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心灰意冷又怒火交加,她好不容易拿到的通关文书成了废纸。其实用不了还可以再偷,总会有机会,可她时间紧迫,她又要等多久才能偷到合适的、适合二哥用的文书。
那打起来的两拨人,一拨是云州的厢军,为首的姓潘,口口声声说奉文知府的命令,废弃几月几日哪里批红盖印的通关文书,将持有文书的人统统压入大牢。
汪富材也不是好惹的,随从家丁和厢军们打了起来,先前逃出的锦盖马车便是汪富材派出去送信的,最后也被城门口的厢军押住了。
陆月头疼地回到家,推门一看院子里多了一辆大车,用油纸盖得严严实实,拉车的是军营里用的骡子。
陆月想掀开密不透风的油纸看一眼里面是什么,二哥脚步匆匆地从正屋迈出来,几步拦在了陆月身前,“这不能看。”
陆月狐疑地看看大车,又看看二哥,“车上是什么?”
陆风心虚得挂相,“没啥,押到虎头堡的粮草。”
“粮草送到咱家作甚?”陆月音调发冷,她脾气不好,在京城的时候是人尽皆知的女罗刹。
陆风扶着大车,后退了一步,陆月仰视着她,浑身的气势像寒光闪闪的长枪,挂着滴血的红缨,看一眼枪尖便要刺穿眼睛。
陆风简直不敢直视妹妹的眼睛,躲开视线,开口声音艰涩,“刘……刘仓官的私活,他时不时让我帮他干私活。”
陆月转身扯开油布的一角,瞧了一眼便盖上了,脸上浮现一层薄霜似的冷笑。
段亭午这样的大人物,收的是福临老号如山似海的贿赂,小小的仓官,收的是零碎的好处。云州从上到下,被渗成了筛子。
上一世,二哥也在帮仓官干私活,他被推出来顶罪杀头,根源就在这儿。
陆月的心被攥住一般的疼,倒吸一口气,“二哥,我昨晚拿到了通关文书,其中一份上面的形容描述跟你极像,正适合给你用。可是我回家的路上,听说知府和段家斗法,知府把我手上的文书都作废了。太虚幻境里,你就是因为走私货物被杀的。”
陆风见阿月这样难过,也跟着难受,安慰道:“没事,我们从长计议,单一张文书怎么够,大姐姐家、石头、铁子他们……”
陆月的小手搭在二哥的手臂,顺着滑到二哥的手,握住,低低的声音里好像有什么滚烫到杀人的东西在翻涌,“二哥,你是不是从没想要走。”
陆风被握住的那只手,隐隐作痛,他道:“不是,我们要走,但是不能抛下大姐姐他们。”
话说到这份上,陆月舒出一口气,开口问道:“如果大家走不了,你是不是也不走?”
陆风怔住片刻,他在阿月眼里看到跳动闪烁的挣扎,他知道他这句回答无比重要,咽了咽口水,郑重道:“是。”
好像一张天那么大的棚子塌了下来,嘭地一声,惊起举世的尘浪。尘浪中是小春芳的蜜饯,是李秀儿亲近,是大姐姐时不得已的泪眼,是满村满城的生机热闹。
她本打算,哪怕把二哥敲晕了捆起来,也要带他走。可现在她好像做不到了。
计相韩昌宗临终之时,曾气若游丝地对她说:你犯下滔天的罪孽,杀了数不清的人,年轻时候不觉得什么,等你年迈,噩梦便会先你的敌人一步,扼死你。
陆月闭上眼,呼吸暂止,她此生好像会迈上全然不同的路……只是不知还能不能活到年迈。
再睁开眼,她眼里一片平静,对提心吊胆的二哥哥道:“带这些人走,是不可能的。”
陆风嘴唇颤动。
陆月声若蚊蝇,“我们力挽狂澜,救下云州,好不好?”
陆风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热血翻涌,兴致冲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