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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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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生领着学生们读了几句,心里煎熬得好像有火在烧,终于熬到了下课,郭先生赶紧出门去斋房里找老曹,他新领进来的女孩子不得了了,这就去惹段家的事了!
先生刚走出门,学堂里就像炸了锅一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聊起来陆月的事,曹重宝揪着呆头鹅一般的金花银花,问个不停,“你们表姐姐知不知道段家是干什么的,知不知道文大公子是谁,知不知道文大公子得罪……”
金花扯开曹重宝,她耳朵都要被轰聋,小指头掏着耳洞说,“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都不明白你在问什么,段家到底是干啥的呀?文……文什么公子?”
孙震挤到前面,一下一下戳着金花银花,“你们这帮没见识的丫头片子,惹了大事了知不知道!”
银花一个眼刀飞过去,道:“大事?我怎么没看出来是大事,在我姨姨那,这就是件芝麻大点的小事。你这没见识的小孙子,都要吓尿裤子了吧!”
“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孙震急眼了,他最受不了别人叫他小孙子。
这边吵起来,那边已经有的开门溜出去了,有的想去看热闹,无论金花银花的小姨会不会被段家人处置,都是个好大的热闹。
“孙哥,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指不定她们小姨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去。”
“唉对,根本没去!我看她一点课没听,指定是听不懂,想了个借口逃课了。”
金花银花齐声吵回去:“去了,就是去了,你们都不敢去,就她敢去!”
男孩子们静默了一刻,金花银花对视一眼,喜笑颜开,“你们就是怕了,鼠辈,鼠辈~”
金花银花念着新学的词骂人,骂得腔调十足,他们吵了半天去了没去去了没去,一个开门出去看热闹的学生道:“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顶什么用。”
这么一句话,引领了一片潮流,呼啦啦跑出去好多学生,曹重宝留在原地,一脸的懵,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另一边,魁星楼骂得吐沫星子满天飞,几乎要把金石头王铁和李秀儿淹了,李秀儿“啪”地砸了只白瓷杯子,大堂里稍静一刻。
李秀儿只记得风哥说,如果没人听见你说话,无论是摔杯还是砸椅子,只要闹出大动静就行。李秀儿眨眨眼看向金石头,她忘了后面该说啥了。
金石头赶紧接上,道:“你们在这儿冲着老子耍威风,怎么不去段爷那耍威风,一群软骨头。你们还不如那黄毛小儿。”
王铁想起台词了,道:“是啊是啊,早上听说,有个丫头拿着伞去陪文大公子了。”
薛盛如怔住了,他只顾着和同窗们商议对策,可这事哪有什么对策。段亭午不讲理来硬的,他们也不要跟他讲理!
怎么,他段二还想杀得云州读书人鲜血飘橹吗?
薛盛如招来店小二,拿回他的斗篷披上,就大踏步往门口去,抛下一句,“我去段府。”
有人气势昂昂跟着薛盛如出去,也有人步履犹疑地出了门,落在后面,这时身边呼啦啦跑过成群的男孩子女孩子,薛盛如认出自己同族兄弟,一把揪住那毛孩子,问:“你们去哪?”
薛家孩子说:“去和阳大街,去段家,我们都是去段家的。”
那几个犹豫的书生也有碰见自己族中小弟的,他们这些进府学读书的,都是全族上下出了名的才子,弟弟妹妹认出来就凑过来,眼巴巴地问:“大哥,你们也去段家吗?”
“肯定去啊,文大公子是哥哥们的同窗。”
书生们被架在火上,谨慎、公理和面子碰在一起噼里啪啦火星子炸起,他不犹豫了,一拍胸口,“对啊!自己的同窗出事了,怎么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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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阳大街,段家的青砖高楼朱漆大门前,跪着个身披松竹缎面棉斗篷的年轻男子。陆月举着伞朝他走来时,远处那男子似成了天地间无知无觉的一尊玉像。
一鸣惊人的少年郎,还是太年轻,以为靠着计谋和公理就能翻天覆地。陆月站定在他身侧,油纸伞遮住了头顶的雪。
风斜,陆月又调整伞面,深深地朝文砚山那侧歪斜,替他挡风又挡雪。
玉像好像活了,落雪的眼睫颤动,朝她看来,不可思议地眨了眨,“我不冷,你走吧。”
真是好贴心,陆月想起怡红楼那夜,他拉住了她,说什么她走错路了。
陆月屏住笑意,道:“大哥哥,我二哥说你是云中路头号的大才子,你怎么开口就撒谎呢?君子不是不打诳语吗?”
那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文砚山没纠正她这个,一个豆丁大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他抬手,袖下的手指不知不觉早冻僵了,指了指段家大门,“那门里是专吃小孩的伥鬼,你快走吧。大雪天,家里人该着急了。”
陆月脚尖脚跟前后晃,道:“我不怕伥鬼,我跑得快。我们村里秋天放风筝,风筝被风挂断了线,飞进山里,我就追着风筝跑进山里,再把风筝取回来。我取回来的风筝就是我的了,所以我家从来不需要自己扎风筝。我跑的那么快,什么伥鬼都抓不住我。”
文砚山听着女孩子语若连珠,惨然之际竟生出几分安慰,但他还是说:“你二哥告诉你我是谁,就没告诉你,不要来掺和进我的事吗?”
陆月灿然一笑,“就是我二哥哥叫我来找你的呀,他说你受了欺负,让我来陪陪你。”
文砚山叹着气问:“你二哥哥叫什么名字?”
陆月道:“我二哥哥叫陆风,风月无边的风,我叫陆月,风月无边的月。我还有个大姐姐,她叫陆漫,漫漫无边际的漫漫。”
童声稚嫩,文砚山听着她说话,脑海中就能想象出她追着风筝奔跑,在田间跳来跳去的样子,道:“好,我记住了。待会儿伥鬼如果出来抓小孩,你记得跑快一点。”
“好哦。”陆月拖长了调子,听起来很是乖巧。
他们两个一跪一立待了一会儿,小丫头就像浑身长了虱子一般动来动去,不甘寂寞地找起了话题,“大哥哥,你为什么跪得这样直啊?他们是欺负你,你还这样实在。”
文砚山又看向她,歪着头,很是疑惑的样子。
陆月道:“我小时候很顽皮,娘生气要揍我,我爹举着大棒槌把我拉到一边,大棒槌一挥,我就叫一声,又喊又哭,实际上根本没打到我屁股,都打在爹爹手上了。吃饭的时候,爹爹连碗都要端不住了,手疼。”陆月说着,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文砚山听着女孩子的话,也跟着笑起来。
“你看,我真犯了错,都不会在那老实挨打。可是大哥哥你,是受了欺负,怎么还在这里受实实在在的罚?”陆月问。
文砚山怔住了,他没想出来怎么回答,陆月就抢先说:“你这就是不聪明,我要是你,就带一条被子一个火炉在这儿,裹着被子烤火,还要带红薯。对,烤红薯。要是有人路过,我就卖烤红薯,要是没人路过,我就自己吃。等到罚跪罚完了,我吃饱喝足,也该回家睡觉了。”
陆月说着,自己喜滋滋地笑起来,好像已经吃到了香甜的烤红薯。文砚山也被她逗笑,肩膀笑得不停打颤。
陆月像只机敏的小兔,回头看了眼,又转回身面对着文砚山,拿起他的右手,把伞柄交到他手里。
文砚山看见女孩子肩膀、发梢的雪,刚刚那伞一直向他倾,只为他倾。
他看见女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眼底泛着光。她将伞交到他手里,热乎乎的小手也将温度递过来。
陆月说:“大哥哥,你的小伙伴来啦,我就不陪你了。待会儿他们来了,肯定要说你的委屈,你不要哭鼻子哦。风雪里哭鼻子,脸要冻伤的。”
她先后撤几步,向文砚山挥挥手告别,再转过身,脚步轻盈一蹦一跳。
一群各色斗篷遮住了她的身影,为首的那少年疾步朝他走来,身后的同窗们跟如雁翅,斗篷向后飞起。
薛盛如叫了声子观,便从疾步该为小跑,奔到文砚山身边,饱含愧疚的一低头,道:”我们来晚了。”
薛盛如打开伞,同窗们也一齐展开伞,顿时如同伞林伞堡,他怒目看着从门缝里往外偷看的小厮,道:“士大夫上朝尚不跪天子,段亭午好大的脸面,让新科解元跪你家门庭!”
有人跟着喊道:“段亭午出来,给个说法!”
“出来!”
一时间,喧闹炸开。
段二正在暖阁里左拥右抱,听着新娶的姨太太唱昆曲,忽然莺声燕语被远处的呵骂声打断,段二刚放下酒杯,府里的管事就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
段二抓起酒杯,啪地砸碎在地上,“老了老了越发没规矩了,这是什么地儿呢想进就进了!”
管事噗通跪在地上,眼不敢抬,结结巴巴道:“二爷,府门口来了一群人,说是想拜见您。”
段二站起身理着袍子走过去,顺便一脚把跪在地上的管事踹翻了,道:“多大点事吓成这样,我去看看。”
朱漆大门缓缓推开,段二站在中间,两侧站满了披盔戴甲的亲随护卫,他自己腰上倒是没佩剑,自从被文砚山戳破他外强中干后,那把镶宝长剑就被扔进了库房。
段二扫视一遍书生士子们,文砚山已经站起来了,跪了太久双腿僵痛站不住,被薛盛如搀扶着。
“文大公子做错了事,来跟我负荆请罪。怎么,你们也有罪,要陪他一起跪吗?”段二眼里满是戏谑。
薛盛如气势如火,“有罪,我们府学里的学生们都有罪,我们罪在心有圣贤却畏权贵,罪在读治国论却冷眼看魍魉横行。”
他折扇如剑指向段二,语有机锋气势如虹,“但我们要跪也在明堂跪天子,不跪你段家门庭!段二,你要把我们家门全部围起来吗?”
段二爆呵:“未尝不可!”振臂一挥命令身旁护卫,“动手,把这帮闹事之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