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一梦》冬姝

39、脸红

　　她赶紧侧过脸，用手挡住朝他的那半边。
　　“你脸红得像是中暑。”他仍是问，“你很怕热？”
　　“……嗯。”她心慌意乱着，也不管什么问题就赶忙应答下。
　　他又疑惑：“可这才二月。”
　　她心虚地向上瞟，视线不经意掠过他的脸。他瞧见她躲躲闪闪的目光，以为她在望天，也跟着朝天上看。

　　碧空万里，金乌高悬，舒天朝晖。
　　午后时分，颢颢天光烤得人浑身暖烘烘，当真是好天气。
　　难道是这原因？
　　可这日头也能够把人脸给晒红吗？
　　罢了。

　　他三两步同她调换了位置，挡在日光射来的方向。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开口——
　　“高门小姐以肤白为美，鲜少出门也正常。可你这也太娇气了，被太阳一晒脸就红了。”
　　她马上反驳：“我不娇气的！”

　　他却笑了，又对她说：“你既怕热，就不该穿这么厚。”
　　这时节里，许多爱美的姑娘已换上轻薄的纱衫，而她因着娘胎里带来的体虚，这会还在穿夹棉的袄。
　　她不是怕热，她是怕冷。
　　即便现在，她也并不觉得热。
　　她貌似对他撒谎了。

　　“但——”她自己收回了话头。
　　他也很白。
　　可为何他就不会脸红，只她一人丢脸。
　　以前怎就没人说她晒太阳会脸红？

　　江漓又偷偷抬头看他。他的个子比她高许多，温暖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投下的阴影将她包裹其中。
　　他真好看啊。
　　比她的两个兄长好看多了。
　　如果他对她说话也能像他的脸一样温柔就好了。

　　走了一段路，眼前越来越熟悉，她发现就快要走回刚才摘纸鸢的地方了。
　　走到那棵树下，她就能认得清大致方向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些别扭的小心思，不太想同他说。明明这人会取笑她玩，对她也说不上多亲近多友善，可她就是想让他带着自己多走一会，这感觉真是奇怪。
　　是什么感觉呢？心安？
　　应该是。他一看就是认得路的，能有他引着，一点也不用害怕走错路，确实是很安心。

　　她这才发现，自己就站在他身侧，身位并未拉开，无风时，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未说什么，这附近也没有人看见，应当无事吧。
　　她按下心底思绪，不语，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可却又等来了他清润的声音。

　　“找不着路也不应该跟踪别人，你家里人没告诉过你进了宫要谨言慎行，你也不怕那人一个不高兴治你的罪？”
　　他想了想，这小姑娘实在是有些冒失了，得亏她今日遇到的是自己和大皇子，若是别的什么阴晴不定的主，还不得被吓晕过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呢。
　　而他的话中故意隐去那人，仿佛不管她跟踪谁，他都只是个路过的热心肠好人。
　　他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对她的戒备。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埋着头的江漓并不会意识到。

　　“我娘说过，可我一时心急，忘了。”她这时候倒是想起杨氏的嘱咐了，颇有些后怕，“我娘说冲撞了宫中的贵人会被罚。还好没出事。”
　　“你娘说得没错，这宫里的确有那么些人，看着正常，实际上就是疯子，专以折磨人为乐，像你这样送上门的，最有意思了。”少年的声音平平淡淡，还带了些调侃，就像是一个吓小孩的玩笑，而他面上的淡然仿佛他对他口中的这些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她也不是完全听不出他的戏谑，只是不敢乱说话，顺着回道：“看来是这样，宫里真的有些不好惹的贵人。”
　　这便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等着谁再次主动打破。

　　她迟钝地想了想，这少年会对她说这样的话，看着人的确不坏，就只是太轻佻了点。她不知不觉地就对他放下了警惕，也不再堵着自己的嘴，跟他聊了起来:“我今日在席上见到韩贵妃，她人就很好，以至于我都忘了娘亲的话。还有昭静公主，如果我能像她一般得体知礼，我爹娘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少年的脸上有了变化，多了些玩味。可她并未发现，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大皇子看着就很可怕，幸好他没发现我，不然我还不知会怎样呢。”

　　少年听见这话身形一晃，她发现了他的别扭，以为他被什么石块绊了。
　　“你没事吧，这路上碎石多，你小心些。”她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心。
　　和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她却已经认定了这是个好人，虽然他不太会说话，但显然他的心是善良的，不然也不会帮她了。
　　少年人嘴角一抽。他哪是被石头绊住了，他分明是被这小姑娘的口无遮拦给绊住了！

　　他脸上神情有些奇怪，低头看着身侧的人:“你觉得大皇子很可怕？”
　　“对啊，”她点点头，借机同他再次对视，“大皇子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阴沉沉的，我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少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小声嘀咕着什么。
　　“嗯？”她没听清，还以为他又在同自己说话。
　　“没什么。”

　　二人就这样走到了先前那棵榕树附近。
　　她留了个心思往那处抬头，发现纸鸢还挂在树上，看来严芷和马玟姜还没回来。
　　而她驻足仰视的模样全落入他眼中。
　　这小姑娘刚才爬树没能将纸鸢摘下来，没想到还惦记着呢。
　　不过小姑娘爱这些漂亮物件，也挺正常的。顺手帮她把这纸鸢摘下来，就算是对刚才自己吓到她的道歉吧。

　　“这纸鸢做得挺精致，就这样丢了的确可惜。”
　　“是呀，”她应声道，“所以那两位姐姐要寻人搬个梯子把这纸鸢摘下来。”
　　“梯子？哪用那么麻烦，我瞧着也不是很高，直接上树就取下来了。”
　　他还以为这几个姑娘是放弃这纸鸢了呢，没想到竟是去找梯子了，费这么大功夫，也是够闲的。
　　“爬树取不下来的！”她脱口而出。
　　他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她突然想起，自己爬树的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尤其面前这人还是个不知身份的少年，可不是带着她胡闹的亲哥哥。
　　“这纸鸢在这树上挂了这么久，风吹都不动，应当是取不下来的……我猜的。”
　　她最后偏还要强调一下自己是猜的。
　　他觉得实在是好笑，微微扭头不让她看了去。

　　“我们快走吧。”她不敢在这停留，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就说漏嘴了。
　　“这纸鸢就不管了吗？”
　　“怎么管？”她想到了什么，“你是说上树把它摘下来？”
　　“嗯。”
　　“我说了，这纸鸢应当是没那么好摘的，我们快走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看着她，面上假装疑惑，挖好坑等着看她的反应，“你试过？”
　　她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飘忽着，不敢直视他，任由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肆意蔓延。
　　他脸上笑意渐浓。这小姑娘也是个实诚的，宁愿装哑巴也不对他撒谎。
　　算了，不逗她了。

　　少年脚下一用力，飞身上树，树上顿时沙沙作响，绿叶纷纷，飘落一地。
　　她被吓了一跳，差点要叫出声，脸上布满了惊吓。
　　不像她刚才从树干之处往上爬，在树枝之间去远远地够那挂在外面的纸鸢，他直接跃到了纸鸢旁的细枝上，看着好像没什么能支撑住他的，他却并未往下落。他手上干净利落，快速掰断缠住纸鸢线的树枝，拿着终于重获自由的纸鸢跳下来，从上树到下来不过一息之间。

　　她费了那么大功夫都做不到的事，对他来说就如同爬楼梯一般轻松。
　　他可以轻易到达她可望不可及之处，眼下只是一棵树，可直觉告诉她，他还可以去往她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高度，她只能羡慕或是妒忌，就像她对兄长一样。
　　可眼下，她心中却生出了旁的波澜。

　　白衣胜雪的少年身手矫健，跃动的身影如风一般轻盈。一片片绿叶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从树枝上脱身而下，护在少年身侧，就如同那将军以及与他并肩作战的兵士。
　　他于草地站定的时候，衣摆跟在人后面落下，无风而动，如天上谪仙现世，出尘独立。
　　白衣少年人，惊鸿照影来。

　　她的心跳空了一拍，已然忘记什么礼数，直勾勾地望着他。
　　“看傻了？”
　　直到他手拿纸鸢，笑着向她走来。
　　“这不就取下来了，还需要梯子？”他得意地转了眼睛向刚刚被他踩在脚下的树，“都是求人，有什么必要求那些自己本事不够的人呢？”
　　他话里话外指的都是那些酒囊饭袋的御花园管事和只会爬梯子的宫人，却让她想起了不久前主动请缨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的自己。
　　他便见她的头更低了一分。

　　她确实本事不够，她认了，自然也没有理由气忿他的咨狂。
　　她木楞地接过纸鸢，对他温声道:“多谢。”
　　谢他？谢他帮她完成了她未做到的事吗？
　　少年人嘴角轻翘，眼底也带了浓重的笑意，很是畅快。
　　他微微弯腰，凑近了，问：“那你要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