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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胸痹(第十一次梦境) ...

  •   景德二十六年四月一日,吴国公主病情急转而下,药石无医,魂消于将军府。圣上痛失爱女,大怒,疑心驸马成谨虐待公主,将服丧中的驸马下狱,着人严刑拷打。
      驸马之父车骑将军成威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一时间,京中鹤唳风声。
      四月初九,襚敛封棺①。韩皇后泣不可仰,几乎晕倒。上京阴云蔽日,笼罩在公主新丧的晻霭之中。

      而上京以东的微阳城中一切如旧。黎明时分便开始飘起了雨,淅淅沥沥地织就一张灰白的网,却依旧拦不住那一缕缕一束束难以平复的追思,直到日斜时分。

      肖知盈踏入家门之时,素白纸伞刚巧接住了老天今日最后一滴眼泪,可虽等到雨霁云开,仍被屋檐挡住了残存的那缕余晖,可恨终究是没能看到今日的太阳。
      “娘亲,抱抱……”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被奶娘抱在怀里,却不安分地探出了身子,扭动着,伸着手朝刚从门外进来的女子。

      肖知盈一身素净衣裳,面上未施粉黛,把她那灵动可爱的长相原原本本地露了出来,若不是有个小孩唤她娘亲,哪教人看得出她早已嫁为人妇。

      “敛儿。”女子本来平淡的脸上顷刻间换上了笑容,“娘亲抱。”
      “小姐一醒来就吵着闹着要寻夫人呢。”奶娘笑盈盈的把敛儿放到了她怀中。

      “娘亲去哪了?”小丫头的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啾啾,一身大红的袄裙,声音里满是天真。
      “娘亲去寻一个朋友。”她温柔解释道。
      “我也要去。”
      她笑笑:“你又没见过她。”
      “没见过……”
      敛儿听了这话委屈得瘪了嘴,竟有些要哭的意思。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但跟襁褓里的婴儿区别也就在于会说话会走路,心智上还停留在那喜怒不定的天真时期,一句话就能逗得她咯咯笑,一句话也能弄得她哇哇哭,没太多规律可言。
      她连忙安抚:“你出生之前,这位姨母……便离开了,她也没见过你。”她用手拍着小孩子的背,“等你长大些,娘亲再带你去寻她可好。”
      敛儿懵懂地点点头。

      入夜,男子带着一身露气推门而入。

      “知盈。”卢昼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劳碌一天后回到家而好转,反而在是在妻子面前更多了一份迷茫。
      肖知盈没有说话,只应声从榻上起身,替他更衣。
      夫妻二人相顾,却是良久的沉默。

      直到男人率先打破这场难捱的寂静:“刘妈妈说你今日去了西山寺。”
      她应道:“我去上了柱香,又添了些灯油钱。”说完自己,又想弄清他为何低迷,“你有何话要同我说?”
      “吴国公主殁了,圣上将驸马下了狱。”
      她面上没太多讶异,噤声等着他继续。

      “驸马怕是……”
      听到此处,肖知盈终于笑了:“皇后也是等到了这一天。”
      卢昼拧眉:“虽然驸马是皇后定下的,可这说明不了什么。驸马为人内敛温和,我并不认为公主之死与驸马有关,圣上……”
      “圣上如何?驸马就算真心相待公主,可公主没了,而他是皇后选定之人。圣上若真要借题发挥,不只他一人要死,他一家怕是都保不住。”

      卢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到肖知盈开口:“我家中可有消息。”
      他一低头,正撞上她眼中凝成的水润,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还没有,只是……”卢昼按下知盈颤抖着游移在他身前的手,将其拢在心口处,“京中局势不太好。”
      “罢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我也做不了什么,哥哥他们总比我更清楚。我只是希望他们还记得那些年发生过的事,小心些。”
      卢昼将她揽入怀中安慰着:“肖家不会有事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肖家从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一切,他们比她更清楚将要面临着什么,又怎不会提前寻好退路。
      但她还是想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转移注意力,掩盖她心上被重新揭开的伤口。

      *
      天已入夏,习习清风吹过,有了一丝炎热的迹象。

      黎繁却不敢换了薄被子,还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调养几年的身子好像只这一遭便又快要垮掉了。
      她在楼上休养了多日,感觉整个人快都要发霉,昨日坚持说已经好多了,让梅儿帮自己烧了水擦身。

      之前停了那药,这一段时间,她没再做梦了。
      时间越久,那一切便越像是一场施舍给她的幻梦,虚无缥缈,难以触及。
      梦里的那个人,会柔声唤她双儿的男子,也随着这远去的梦慢慢模糊在她的世界里。
      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
      她分不清,此时心口的疼痛是胸痹复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一丝酸涩混杂在其中,剪不断,理还乱。

      师父一上楼,便看见倚在梁上出神的黎繁。
      他很想说些什么,却又都堵在口中,最终化为内心中百般纠结与挣扎。
      他没有主动上前。
      还是回过神的黎繁先发现了师父。

      “师父。”
      “你虽好些了,但还是要注意少吹风。”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你的胸痹……是我无能,竟不知该如何医治,我会早些寻到法子的。”

      “所以,这回我成了那让师父无能为力的病人?我还从未见过师父手足无措的样子。”黎繁虚弱的声音里存了打趣的心思,她只是想让师父轻松些。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多康健的人。只是一个胸痹,总不至于立马要了她的命。
      但她却未料到,师父脸上浮出了一些异样的神色,似悲伤,又似无奈,还夹杂着些别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她看不透。
      看到师父这样,并不是她的本意。
      “师父,我真的无事,那心口痛不打紧的,我歇息了几日就已经好了许多,想必再过一阵子就能恢复如常……”
      “不是。”他打断了她的找补,“你先回屋吧,我明日再为你改药试试。”

      不是什么?
      黎繁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想不太明白。

      *
      一阵钻心的痛传来,胸痹复发了。
      黎繁没想到,在上次梦境的半月之后,她又做梦了。
      她早就停了那凶猛之药,之后也一直未有入梦,怎的今日,这般反常。

      可入梦到底还不是最反常的。

      黎繁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熟悉的船舱,满目皆是陌生。
      雕梁画栋,飞檐翘角。
      远处朱墙高立,琉璃瓦上映着耀眼的光华。高墙的那一边有青山冒出头来,苍翠而幽深,缭绕的雾气将其从半山腰截断,融入云霄,似乎在那之上住着不愿被惊扰的天上人。
      而近处花团锦簇、蝶舞纷飞,春光无限好。

      可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的女子,还有那惊慌刺耳的人声,硬生生坏了这处本来的雅致悠然。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是水灵的声音。
      黎繁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无法掌控梦境的时候。
      心口的刺痛一阵阵袭来,竟比上一次梦境中更加凶狠。
      她多年前便有这心疾了吗?

      难以忍受的疼痛席卷而来,这单薄苗条的身子快要被这份苦楚揉碎碾断。
      女子痛得快要昏迷过去,本就白皙的容颜更抹上了三分苍白,剧痛招来的泪水花了那精致的妆容。
      水灵的哭声无助而单薄。花草越鲜活繁盛,也就衬得二人越发孤独。

      黎繁只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清醒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折磨,可那沉重的眼皮却迟迟未能合上。
      她用手强撑在地面上不让自己倒下,掌心渗出的丝丝殷红和地砖上的尘土混杂在一块,指甲几乎快要嵌入石面。密密麻麻的创口连着心口,更添一份痛楚,一同冲撞着她快要崩溃的神经。
      但她还在苦苦支撑着。
      在这份痛苦下,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流逝得那样缓慢。

      很久,很久。
      黎繁这才明白,梦里的她在等人。
      她在等他吗?
      泪水模糊的双眼前,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昏暗。
      终于……

      “双儿!”他的呼喊撕心裂肺,奔跑下的他几近失声。
      就像上一次梦中听到的一样……
      可这次,黎繁合上了双眼,终究看不到他悲痛欲绝的模样。

      “痛……”
      你终于来了。
      我撑不住了……

      梦境戛然而止。她醒来之时,枕头已被泪水浸湿。
      黎繁的心还在抽痛着。
      那梦真实无比,再无半点虚幻之感。
      她的胸痹,原来早就有了啊。
      她做了这么多次梦,第一次有了走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太过真实,所以不想醒来。

      病灶在心,不宜大喜大悲,黎繁努力想要压抑下自己的情绪。
      ——“不过,老夫还要再多提醒姑娘一句,有人在刻意误导你啊。”
      那老道士的话突然出现在了黎繁脑海中,撞碎了她的思绪。

      她从前循规蹈矩,喝药,入梦,日日往复,却从来都逃不出那艘船。
      直到上一次她在梦中做出了最为出格的决定。梦境被打破,她梦外的世界也发生了改变。
      而这一次明明没有喝药,却依然做了梦,而这梦比以往都更加清晰真实,也有了许多不同之处。

      黎繁努力不把这些关联在一起,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敲打着自己,这难道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巧合吗?
      师父好像总是对她的梦格外上心,真的只是为了帮回记忆吗?

      *
      黎繁这些天第一次来到了前堂。

      “黎繁姐姐。”“师姐。”药柜前忙碌的梅儿和福禄两人见了她有些惊喜。
      “姐姐这么快就好了?要不还是回去歇息吧,这有我们呢。”梅儿没停下手中打包的活,侧头对她道。

      “我好多了,分些轻松的活我来做罢。”
      黎繁显然不打算听二人的劝。
      她觉得自己不是那般脆弱的人。

      午间时分,馆里没病人,四人多日以来第一次在一起用膳。
      “你当真好些了?”师父脸上依旧挂着担忧。
      自她发病以来,几乎快要忘了师父从前那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淡然模样。现在的师父,脸上总是挂着一丝道不明的愁绪。
      “偶尔还会发作,但并不严重,已无大碍了。”真说自己一点都没事的话,定然骗不过他的眼睛。

      黎繁发病不过半月,整个人却瘦了一圈,更显单薄。她平日里大多在床上躺着,进食也甚少,总叫送饭的梅儿急得不行。
      不过也还有一件算得上好事。她整日无事可做,多了好些时间琢磨她自己的事,尤其是她的梦。

      不再服那药后,她只做了一次梦,也不知下一次入梦会是何时,又或是永远都不会了。
      她铁了心思,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身世,就算再也不能入梦,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寻回记忆。

      不过也不至于那么悲观。
      她的第二次梦很快就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胸痹(第十一次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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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正文已过大半,继续日更很快就要完结了,而且感觉育苗没什么用,傻作者还在做梦再上几次榜,所以之后稍微压一下字数,非常抱歉。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