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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韩知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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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救火!”
在宫宴结束后的那个雪夜,皇宫中一处隐僻潮湿的角落燃起了熊熊烈火。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救救殿下!”
一个小太监在尽欢苑前扯着嗓子喊,面带痛苦,眼含泪水。
他奔走相告,在跑的过程中还摔了好几下,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可是没有人,在一炷香过后,仍然没有任何人前来救火。
此时火势已经渐小,只是里面的人大概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小太监看着火海里的一片废墟,在找到一具尸体后颤抖着抱着他跪坐在尽欢苑前,而后用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他感受到血液不停地流失,原本跳动着的活跃有力的心脏渐渐归于平静,死寂。
*
第二日,后宫中人便如叽叽喳喳的鸟雀一般炸开了锅。
赵嬷嬷近来因这寒冷的天气着了风寒,青辞正在太医院拿药。
太医院自然不可能给宫女看病,因此青辞是打着陈暻晔感染风寒的旗号来拿的。
在等待时,只听得左侧有两位太医的助手正说着什么。
“诶,你听说了吗?”其中一位身形瘦高如竹竿的男子同另一位矮胖如冬瓜的男子用手掌遮住嘴低声说道。
“听说什么?”冬瓜男正摆弄着药材。
“梁国的质子死在尽欢苑了。”竹竿男煞有介事地说着。
冬瓜男听后面露忧色,“当真?这可如何向梁国交代?战乱再起可如何是好?”
竹竿男则满不在乎,“我朝国力强盛,死的不过是区区一个质子而已,他梁国本就是战败国,又打不过我们,怕什么?”
冬瓜男正欲同他辩上一辩,却陡然止住了话头。
青辞正奇怪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只听张医正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如若再多嘴多舌,我看我也留你们不得了。”
竹竿男和冬瓜男连忙噤声垂头,乖觉地向张医正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道:
“徒儿知错,甘愿领罚。”
“你们且去领二十戒尺吧,权当长记性了。”
“是。”二人退下去领罚了。
张医正给了青辞一大包治风寒的药,“一日三次,饭后按时吃,不出意外的话,三殿下吃个三四天便可痊愈。”
青辞点头并微微躬身行礼,“多谢张医正。”
*
风雪渐停,流云殿的书房内是熟悉的三人组在闲谈。
“夜里那场火,烧的竟是梁国质子?”青辞手中拿着棋盘正往桌上放。
“可谁会去迫害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质子,只怕其中另有隐情。”映寒思索着出声,同时拿了两壶黑白子往棋盘两旁放。
陈暻晔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听到此话翻页的动作顿了顿,沉声道:“映寒,昨夜你所说之事定与此有关联。”
梁国质子,韩知简,梁国五皇子,时年十五岁,于景德二十三年被送来陈国当质子。
陈暻晔对这位质子所知不多,其一是他自小深居简出,日日课业,并无时间同其他皇子公主们见面玩闹,同后宫中其他的同辈们仿佛隔了一层天然的屏障,独自一人于四时轮转之中按部就班地度日。
其二则是韩知简身份尴尬,能被送到陈国来作质子说明在梁国也并不受宠,众多宴席聚会,他都没有资格参加,陈暻晔甚至对他的脸都只有个大致的印象,这还是在他记性好的情况下,通过为数不多的碰面记下的。
青辞和映寒分别缓缓落座,青辞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陛下该作何应对呢?这韩知简下落不明,可真是怪事。”
陈暻晔含着笑意的眸子直视青辞,“阿辞不必忧心,韩知简生死不明,陛下定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了,今上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没人能比遭遇全家灭顶之灾的青辞更明白这一点了。
在京城,谍网密布的天子脚下,韩知简想逃出生天难如登天。想来无论用什么手段,就算是掘地三尺,皇帝也会把他揪出来的。就算皇帝不行,他手底下有的是能人异士可行。
陈国乃战胜之国,自然不必担忧作战胜负一事,而这位皇帝显然也没有为苍生万民考虑的雄心,他不过是想着若是韩知简在他眼皮子底下顺利逃回梁国,他的天威会被冒犯罢了。
青辞淡淡地想,这位素未谋面的梁国五皇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
入夜。
启祥宫内,昭贵妃已然歇下,五公主的偏殿内仍有着微弱的灯光。
“你不要声张。”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少年低声道,他此刻正站在一身纯白寝衣的少女的身后,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还不忘拿着一把匕首抵着少女的纤细腰肢。
少女心跳的飞快,额头也冒出薄汗,显然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尽量镇定地且识时务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不会声张。
少年捂着她嘴的放开了,另一只手的匕首却始终警惕地抵着少女。
少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试着同这位凶神恶煞之人交流。
“少……少侠,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自会倾力相助的。”
“我如何信你?”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味,挑了挑眉。
“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少侠武艺高强,若我心生告发之意,自有少侠报复。”
少年手中的匕首稍加了点力道,离她的腰侧更近了些。
少女顿了顿,又补充道:
“哦不,是惩治而非报复。对,自有少侠惩治我。”
她只听得她口中的“少侠”不明意味地呵笑一声,继而道:
“陈俞安,你可真有点意思。”
随即竟当真收起了匕首,而后自顾自地席地而坐。
当朝最受圣宠的五公主陈俞安如今竟在闺房中同一陌生男子这样交流谈话,说出去人们怕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这下轮到陈俞安震惊了,瞬时瞪大了眼睛,转过身蹲下来同他平视。
“少侠你……”
“是你?!小狐狸?”
少年:“……”
他曾和她说过不要再叫“小狐狸”这种称呼。
他本想狠狠瞪陈俞安一眼,警告她不要再乱称呼他,却猝不及防撞入陈俞安干净澄澈如一汪不含杂质的眼眸里。
他一时竟失神失语,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韩知简观察一个人,喜欢第一眼就看别人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目光,可以暴露很多信息。
他善于察言观色,他最喜欢透过各形各色人的双眼来揣测他们的内心想法。
他从没见过像陈俞安这样不含任何杂质,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眸子。眼前这个人的任何想法都能通过她的表情和眼神看出来。
陈俞安的视线落在他流血的肩膀和腹部,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你受伤了?!”
她没有惊动太医,只是连忙在房中翻箱倒柜找来了一堆瓶瓶罐罐,摆在少年的面前。
“这些都是我母妃为我备下的,不过我少有用到,不太清楚哪些能治你的伤。小狐狸,我记得你在信中提过,你懂医的。”
少年倒也没客气,自如地分辨出能用的药后就给伤口撒上,期间始终双唇紧闭,一声不吭。
陈俞安内心默默为他竖起了大拇指,毕竟她可是个极怕疼的人,而小狼人不愧是小狼人,他永远那么厉害。
随后为他找来了白色绷带欲帮他缠上。
“不敢劳烦公主殿下。”
陈俞安听了这话,反应却没有少年预想中的听话,反而皱起了秀眉,一脸严肃又固执地直接上手靠近少年。
少女温软的身体上携着的兰花香气就这样在少年身前萦绕着,韩知简从未和女子靠得这样近过,一时间不太适应,第一反应便是往后拉开一点距离。
等他回过神来,陈俞安已经帮他缠好了绷带。
侧头一看,陈俞安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托着有些肉嘟嘟的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主今夜,不该收留我。一经发现,会惹上不得了的麻烦。”
“比起麻烦,我更担心你的安危。”陈俞安诚恳道。
“小狐狸,你聪明又厉害,一定会平安度过今夜的吧。”她带着淡淡的笑意,直视着韩知简。
他终究还是先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随即莫名笑得很灿烂,边笑边摇头。
“四成,我只有四成的把握。”
陈俞安敛了笑容,神色认真而严肃。
“告诉我,我如何能帮你。”
韩知简突然站起身,将右手放在陈俞安的发顶,似是要作抚摸状,两秒后却终还是收回了手。他的手稍显无措地由掌心变为拳头垂在身侧。
“我会处理好一切。”
这是陈俞安听到的最后一句他说的话。
陈俞安暗道可惜,相别匆匆,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