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剑缠腰》锦色花野

2、熬过三日

　　“来人，朕要沐浴。”景洺和朝门外大喊道。

　　不多时，两个侍卫提来四桶热水和两桶凉水。

　　景洺和静坐在一旁喝茶，对着侍卫道：“再去提两桶热水，还有把李太医喊来。”

　　于是，一个侍卫去提热水，另一个去喊太医。

　　李太医到的时候，侍卫正奉命将六桶热水都倒入浴桶中，他并未注意到侍卫此举，而是将目光都放在景洺和脸上。

　　“陛下，您召微臣过来，可是哪里还觉得不适，让微臣给您把个脉吧。”太医见景洺和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很足，竟真的好了起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自己医术出了问题？

　　景洺和挥挥手，让两个侍卫退下，只留李太医一人站在冒着热气的浴桶旁。

　　“李太医，你近日来照顾朕辛苦了，洗个热水澡吧。”景洺和露出一抹笑来。

　　“啊？”李太医一时间没听懂景洺和话里的意思，见皇帝对自己笑，也紧忙挤出满脸的笑来：“陛下言重了，伺候陛下是微臣的分内事，何谈辛苦。”

　　李太医看了一眼身旁的浴桶，讨好道：“还是让微臣伺候陛下沐浴更衣吧。”

　　“朕让你洗，你听不懂吗？”景洺和蓦地收了笑，眼底寒意肆起，冷冷地盯着李太医谄媚的脸。

　　往日的景洺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行为虽乖戾，但情绪全写脸上，像个没长大的孩童，哄着他来就好。可从未像今日这般严肃冷漠过，叫人捉摸不透。

　　李太医被景洺和死死地盯着，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缩起脖子，颤颤应下：“陛下恩赐，微臣感激不尽。”

　　在那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李太医快速褪去了衣物，露出风烛残年的身子。

　　景洺和侧头，一双眼眸如寒冰般，幽幽开口：“跳进去。”

　　“是。”李太医刚将一只手伸进去，霎时被烫得缩回来，而后转头求饶的看向景洺和：“陛下……”

　　“你想抗旨？”景洺和扬起下巴，在阴暗的房间内，他的脸被烛火照亮，脸色苍白如鬼魅，一双眼眸更是冷得像看死物一般。

　　李太医当场恨不得吓晕过去。

　　“陛下！微臣不知犯了何错，求您饶恕微臣！”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瞬间冻得通红，可李太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脑袋不停地往地上磕：“陛下，求您绕过微臣吧。”

　　他一瞬间甚至怀疑景洺和知道了自己下毒的事情，可转念一想，陛下自小顽劣，书都读不好，更别说懂药理了，且自己下的又是难以觉察的慢性毒，他如何得知？

　　想必是昏迷了几日，身体不适，要发泄出来，自己倒霉，刚好被他选中了。

　　好在陛下心性不坏，想必这次也是吓唬自己，他好好求饶，定能无恙。

　　如此想着，李太医抖成筛子的身体也稳住了些。

　　“滚！”如李太医所想，景洺和果真不再逼迫。

　　听到景洺和发话，李太医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连衣物都顾不得穿。

　　可当他抱着身子在走廊里快跑时，脚下却突然滚来一个石头，他摔了好大一跤，滚落到长廊外的雪地里。

　　他刚想爬起来，抬眼却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还未来得及叫出那声“陛下”，脑袋就被人抓住狠狠地撞在了地面凸起的石块上。

　　景洺和伸出手，替因惊恐死不瞑目的人合上眼皮。

　　“李太医，一路走好，记得下辈子，不要做坏事，尤其是，别在朕身上做坏事。”景洺和哑声笑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他回去叫人换了水，浴桶里撒满了花瓣。

　　他躺在温热的水中，任由两个婢女按着肩头，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通报声：“陛下，李太医摔死了。”

　　“怎么回事？”景洺和假意惊恐：“方才他从朕这儿离开时还是活的。”

　　“回陛下，您别怕，是李太医自己跑太快，不小心摔出了长廊，脑袋又不幸撞到了石头，这才死了。”

　　侍卫没敢提的是，李太医最终是冻死的，因为陛下命他脱光了衣物，外头冰雪寒冷，□□地躺在雪地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足以冻死人。陛下胆小，还是不要多言吓到他了。

　　景洺和点点头，眼里却满是担忧：“都怪朕刚才吓唬他，摄政王知道了又要罚朕了。”

　　“陛下，您不要太担心，您的病刚好，不要因此受了惊吓，太后刚派人来报，三日后会派人来接您回去。”

　　“母后。”景洺和念叨着，脸色变得好了些，让侍卫退下了。

　　晚间躺在床上，景洺和睁着眼，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三日后，母后的人会来此。

　　必须熬过这三日！

　　过了许久，月挂西头，景洺和终于闭上了眼睛，可脑海里却总浮现出那张睡梦中模糊又熟悉的脸。

　　摄政王不想让他活着回宫，遇到他生病这种好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况且，他因病死在宫外可比被刺杀而亡少了许多风波。他母后那边，摄政王也更好交待。

　　而李太医送的药加了慢性毒，他日夜服下，定不可能再醒过来。

　　可他不仅醒了，身子还恢复得极快。

　　所以，应是有人暗中救了自己。

　　是你吗？渡陵。

　　景洺和曾闻言，彼岸阁的规矩是每个杀手接任务后只有一次机会，若失败，便再也拿不到解药，结局即是一月内毒发身死。

　　玉山山洞里的寒泉虽能助彼岸阁的杀手解毒，却需得一位未中毒之人陪同入泉相依熬过三个时辰方可。

　　而且泡泉解毒法必须得在杀手毒发之际才生效，也就是说，杀手想要劫持一人助自己解毒是不现实的，因为当他们毒发时，会完全失去意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更别说再控制旁人了。

　　所以，每一个彼岸阁的杀手，想要活着，就必须完成任务，从阁主那拿到解药。

　　渡陵此次的刺杀目标是自己，若他活着回了皇宫，渡陵便是任务失败，将死之人了。

　　既如此，他为何又要折返回来救他？

　　景洺和翻了个身，想起小时候。

　　他记得当年回宫后，他派人去找过他，回来的人却说，当初击杀叛军营的组织已经被彼岸阁灭掉了，无一幸存。

　　他那时还想过替他报仇，可是他手无兵力，想去歼灭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实在是难如登天。

　　他甚至，自身难保。

　　可万万没想到，渡陵竟是彼岸阁的人。

　　不管怎样，他还活着就好。

　　-

　　翌日清晨，一批黑衣红发的杀手出现在灵玉寺。

　　景洺和一眼认出那些人是黎朝第一制毒家族——红发鬼。

　　红发鬼，是和彼岸阁一样的杀手组织，不同的是，彼岸阁做事讲究神不知鬼不觉，而红发鬼则喜欢来也汹汹去也汹汹。

　　即使是彼岸阁的杀手撞上红发鬼，也不一定有胜算，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又奸诈无比，暗毒难防。

　　红发鬼很快解决了景洺和身边的侍卫，连寺里的和尚都没放过。

　　看来，摄政王这次的计划是血洗灵玉寺，不留活口。

　　好在景洺和此次来玉山时带了许多暗卫。

　　这些暗卫是摄政王不知道的存在，他们是景洺和在暗中培养的势力，为的就是当摄政王再次下死手时护自己周全。

　　当年叛军来袭时，兵权握在摄政王手里，他以保护太后为借口，调走所有兵力，害得一国皇帝在养心殿被叛军掳走，迟迟等不来救援。

　　从叛军营中活着回来后，景洺和就发誓，既然摄政王不肯将权力交出来，那他就自己抢回来。

　　可他没想到，摄政王对他的刺杀竟来得如此快，在他羽翼尚未丰满之际，对他进行多次致命之击。

　　景洺和在暗卫的保护下，踉踉跄跄逃到后山。

　　刚想喘口气，却又瞧见一大批身着骷髅衣的杀手从灵玉寺方向围了上来。

　　景洺和认出那是黎朝第二大杀手组织——阎王营。

　　阎王营同红发鬼一样，最爱热闹，故每次杀人时都出动几百人。

　　这边骷髅衣还没逼近他们，那边红发鬼已经又追了上来。

　　后面是悬崖，前方路都被敌人堵死了。

　　景洺和看着不停倒下的暗卫，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继续耗下去，今日必会死在这里。

　　暗卫们将他护在中心，他对他们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便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往一旁逃窜。

　　杀手们见他落单，奸笑着围了上去。

　　景洺和慌不择路，退到了悬崖边。

　　“你们是谁？可知朕是黎朝皇帝！”景洺和颤抖着大喊。

　　骷髅头见状纷纷大笑起来，笑声如厉鬼般穿透云霄：“哈哈哈哈哈……黎朝皇帝，我们杀的就是黎朝皇帝！阎王叫你三更死，你定活不到五更……小皇帝，速速受死吧！”

　　“啊——”还不等对方的剑刺来，景洺和脚下一滑，整个人掉落悬崖。

　　崖上的人纷纷探下头去：“摔下去了？我们还怎么取他人头交差？”

　　“要不下去看看？”

　　“这悬崖深不见底，雪雾缭绕，你轻功好，你下。”

　　“我是轻功好，可我不会飞，算了，摔下去定是死无全尸，找到了又如何，捧着脑浆去交差吗？”

　　“皇帝小老儿我们都敢杀，还怕何人敢赖账吗？走吧，回去复命！”

　　骷髅头解决了剩下的暗卫后，叫嚣着离去了。

　　悬崖峭壁上，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死死拽着布满雪的枯藤，他的手被勒得出血，嘴唇干裂，但目光却无比坚韧。

　　那抹身影一直挂到了天黑，才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去。

　　山顶上的尸体已经全部被清理过了，大雪掩盖了血渍，这里安静的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死战。

　　景洺和没敢回寺庙，而是躲在当初帮渡陵解毒的山洞里。

　　洞里很冷，他缩在洞底的角落，忍不住浑身发颤。

　　今天是第一天，熬过今天，就是明天。

　　洞内很黑，景洺和看不见东西，可他还是睁着眼。

　　就这样，熬了一夜，白天到来，光洒进来。

　　景洺和待的角落照不到光，可他还是觉得温暖了些。

　　他继续熬，直到第二日，第三日。

　　第三日中午，洞外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听声势，来者至少有十人。

　　脚步声停在洞口，景洺和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个洞口可看过了？”

　　“这、没有。”这道声音好生熟悉，三天没合眼，景洺和已然变得些许迟钝，他凝神想了片刻，想起这是灵行住持的声音。

　　那日，灵玉寺里的和尚不是都被红发鬼杀光了吗？为何灵行住持还活着？

　　景洺和继续往下听。

　　“陛下若真在你们灵玉寺失踪，太后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是李总管的声音！

　　李总管是太后的贴身太监，只听她一人差遣，有他在，就不担心摄政王明着使坏。

　　母后的人来了！

　　景洺和眼底泛起光，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里面有人！”一道声音响起，待看清来人后，此人惊喜大喊：“李总管，是陛下！是陛下！陛下还活着！”

　　见到李总管的那一刻，景洺和虚弱地笑了出来，他终于熬了过去。

　　而后，他便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支撑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