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那个玛丽苏》割肉自啖

6、回溯

　　在昏暗无人的车厢中，洛瑜的书包被放在座位上。

　　突然间，一个矮小的身影如同蝙蝠一样，灵巧地从车厢上方翻下来，飞快地从狭窄的窗户中跳入车厢。

　　黑影在车厢地板上蹲了几秒，确定外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动静后才站起身，快步走到洛瑜的书包前，动作熟练地打开包开始翻动。

　　洛瑜就坐在一旁，没有任何隐藏的动作，而这个可恶的盗贼却对她视若无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有时他披在身上的斗篷不小心打到洛瑜的裙角，却如同打到雾气一样直直穿透过去，没有任何停滞。

　　洛瑜完全没有在意，因为她清楚这只是过去场景的回放，而不是真的回到过去。

　　她只是盯着那个小偷，仔细地观察他。

　　这个盗贼身材矮小，赤着双足，双臂和脚背上长满红棕色的毛发，身上披着一件织入隐匿法纹的黑色斗篷，长度足以将这个孩童身高的盗贼完全包裹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半身人盗贼。

　　半身人是凯里尼亚大陆上体型最小的种族，通常只有人类一半的高度，比以力量和暴躁出名的矮人要瘦弱，比以才智和敏捷而出名的侏儒要愚昧。

　　半身人是天生的乐观享乐主义者和热衷投机取巧的机会主义者。他们喜爱财富、美食、舒适的衣物和上等的烟草，同时他们也充满好奇心和冒险欲。

　　这使得他们通常会成为一个安于家园的生活家，或者一个擅长小偷小摸的盗贼大师。

　　洛瑜弯下腰，想要看清他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

　　半身人盗贼好像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露出警惕的表情，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后才疑惑地挠挠头继续翻看洛瑜的书包。

　　洛瑜也因此看清了他的模样。

　　卷曲的红棕色短发，精明转动的褐色眼睛，皮肤光滑如幼童，下半张脸却可笑地隐藏在一把茂密的红棕色大胡子后，仿佛是对远亲矮人的拙劣模仿。

　　“哼哼哼，彼得·尤金斯大爷是最棒的~谁也无法捉到风一样的彼得~金子美酒和最棒的烟草~全部全部都乖乖跑到彼得·尤金斯大爷的腰包里~”

　　可能是发现这个地方没有威胁，半身人盗贼居然摇摆着身体小声哼起歌来。同时，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边唱歌，一边粗鲁地翻着洛瑜的包，将里面的书本、笔和面包扔得到处都是。

　　洛瑜甚至能够看清他那张可恶的脸上所流露出的嫌弃，仿佛在说这个穷鬼也值得他尤金斯大爷出手来偷？

　　洛瑜都要被他气笑了，拳头默默地硬了。

　　她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真的打到他，就站起来对着他脸上啪啪甩了几个巴掌，一边骂他“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你给我放下！那个东西不准动！”，一边疯狂地扇他那张不知廉耻的厚脸皮。

　　而半身人盗贼还在浑然不知地快乐哼歌，手里将受害者的私人物品扔得乱七八糟。

　　这场面十分奇妙，如果有旁人看见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当洛瑜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彼得也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捻起那张烫金的白色信件，翻来覆去地看，确认信件封面上印着的“智慧齿轮”徽章后，便利索地将它收进自己的斗篷里，气得洛瑜用拳头疯狂地在他头上捶，仿佛在打空气地鼠一样。

　　彼得·尤金斯吹了声口哨，随意地将洛瑜的其他东西胡乱塞进她的书包里。毕竟这里面没有任何他看得上的东西，要拿他都还嫌重。

　　洛瑜累了，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丝毫不顾及仪态，将左脚架在右腿膝盖上。

　　她用死鱼眼冷漠地看着小贼从斗篷中掏出某种银灰色的粉末，细细地撒在他出现过的地方，消除他的痕迹，然后乐呵呵地在车厢中敬了一个夸张的宫廷脱帽礼后，迅速地钻出马车的窗户后消失。

　　直到此刻，这个时间点上的她与凯西、梅狄的脚步声才远远地传来。

　　洛瑜面无表情地翻开攻略笔记本，拿出笔在上面写下“视角追踪，锁定人物：彼得·尤金斯”。

　　然后，身边的一切景象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的喧闹声交谈声脚步声都消失了。眼前的马车厢在短暂的停滞后，从实体化为模糊的雾气，像漩涡一样扭曲转动片刻后，再次清晰起来。

　　这一次，洛瑜漂浮在空中。

　　她以一种奇特的上帝视角，在半空中向下俯视着这座庞大繁华的城市。

　　洛赫博斯王城不愧是迦德帝国的首都。

　　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无法一眼望见都城的尽头，鳞次栉比的建筑高高低低如同积木玩具一样在大地上密密铺开，强硬地占满这片肥沃的平原地带。

　　宽阔和缓的爱恩河蜿蜒流淌，在湛蓝的天空下如同一条银光闪闪的缎带，大大小小的船只扬起各色的风帆，在河流上络绎往来。

　　而敞开双臂迎接它们的，则是分布在河道各个位置的大小码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翘首以盼从远方而来的客人或者珍贵货物。

　　高低错落的炊烟升起，围绕着码头区向外随意地扩散，大多是那些专做码头生意的平民餐馆，生意热闹，人声鼎沸。

　　而穿过闹市区，繁华的大街上孩童打闹追逐，警卫队高声警告试图逮捕前方逃窜的小偷，广场上月光石砌成的白色喷泉在阳光下喷出清澈的水流，划出一道道微小的七彩虹光，鸽群起落，盘旋翱翔，传教的教士合拢双掌，垂头虔诚祈祷，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响起，车轮碌碌，行人的脚步匆匆——

　　“铛——”

　　圣洛伦索大教堂的钟声响起，深邃辽远又宏大。

　　无论是街道上的平民，还是正在谈生意的商人，抑或是端坐在家中的贵族，都身体一顿，停下手中的事务，望向大教堂所在的东北方向。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大教堂那响彻天际的虔诚钟声，仿佛这样便可将无数教徒们的低声祈祷汇聚在一起，一同传达到天空之上的女神耳中。

　　洛瑜放开自己的视线，望向天空。蔚蓝的天穹越到高远处越是蓝得深邃而透彻，狂乱的风从下而上冲起，穿过她半透明的裙摆和长发。

　　在无垠的蓝天之下，八座洁白的高塔赫然屹立，围绕着帝国皇宫呈圆形分布。

　　正中心的位置，帝国皇宫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庄严而古典的宫殿绵延，却被沧桑古朴的高耸宫墙挡住大半，只能窥见几座优美的宫殿塔尖。

　　而在王城的东北部，圣洛伦索大教堂的高塔独自屹立，洁白的塔尖上竖着一尊纯金的女神雕像，雕像垂眸祈祷，悲悯世人。

　　这九座高塔就是九大学院的代表建筑，是尘世的至高权势与超凡的无上力量的象征。

　　洛瑜望了它们几眼后便收回视线，低下头专心地在底下密密麻麻如同玩具一般的房屋和街道之中搜寻目标人物。

　　一个红色的小点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洛瑜伸出手凭空一抓，空无一物的手中竟然如同握着实体一般。随着她用力地将手中抓住的空气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她的视野就猛地朝着红色小点的方向拉近了数百米。

　　很快，彼得·尤金斯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身材矮小的半身人盗贼在建筑物之间飞速地跳跃穿梭。他时不时抬起头，警惕地环视四周，然后再如老鼠一样，动作迅捷地窜进另一片房檐下的阴影中。

　　有时候，盗贼的头顶上会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和喊声，那是王城警卫队在追赶那些胆大包天的逃跑嫌犯。

　　这时彼得·尤金斯就会屏住呼吸，侧身贴在狭窄的阴暗小巷或者房屋之间的夹缝中，静静等待屋顶上的脚步声过去了，他才会再次谨慎地采取行动。

　　洛瑜漂浮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穿越过大街小巷。彼得·尤金斯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一路躲躲藏藏地来到了西城区的行会广场。

　　这是各个冒险者行会的聚集地，坚实的砖石地面，高大华丽的中央喷泉，不同的行会围绕着喷泉环形分布，华丽的建筑物上都挂着不同的牌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洛瑜扫了一圈，便看见了战士行会、魔法行会、炼金行会、铸造行会、自然行会等等好几个大型职业行会。每个行会的建筑风格都各不相同，极富特色。

　　而广场上引人注目的建筑，除了这些大型行会以外，便是佣兵公会。这是注册佣兵团，领取任务和报酬的佣兵中心。

　　但显然，半身人盗贼的目的地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彼得·尤金斯拐进商业行会和吟游诗人行会之间的狭窄小巷中。

　　这条巷子细长而弯曲，越往里面走越是肮脏昏暗。看不出原貌的垃圾和杂物堆得到处都是，污水横流，时不时有吱吱叫的小黑影从墙角窜过，在浮着油腻虹光的水坑上踩出片片涟漪。

　　半身人盗贼拉了拉斗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面具戴在脸上，丝毫不在意自己毛茸茸的红棕色胡子已经露了一小片在外面。

　　他熟练地在这条七拐八折的巷子里穿梭，再复杂如迷宫的岔路都没能阻止他的行动，脚步轻得甚至不会惊动路过寻食的硕鼠。

　　洛瑜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他的行动路径，很快便看到彼得·尤金斯走到了小巷的尽头。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个盖着油布的破旧货箱胡乱地堆在角落。

　　暗门？还是传送阵？洛瑜兴奋起来，一边猜测一边紧盯着他的动作。

　　但出乎洛瑜的意料，半身人盗贼没有去动任何东西，只是走到没有杂物阻挡的另一侧，蹲下身将地面上一个平平无奇的下水道盖子掀起来，然后捏着鼻子跳了下去。

　　洛瑜一脸木然的嫌弃，正在她下定决心要跟着彼得·尤金斯一起钻进下水道时，突然一阵强烈的危险预感袭上心头。

　　脑中警铃大作，洛瑜立刻双手用力合上手中的黑皮攻略书。身边的景色瞬间模糊，强烈的晕眩失重感过后，意识马上回到了现实的身体中。

　　脖颈上一痛，昏暗的车厢中只有一道锋锐的银色反光映射在对面的车厢壁上，随着马车的前进而微微晃动。

　　洛瑜镇静地微微举起双手，“……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喊人的，请不要杀死我。”

　　难耐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挟持洛瑜的神秘人才用显然被魔法修改后的沙哑嗓音低声道：“很好，聪明的女孩。”

　　神秘人发出危险的哼笑，冰凉的鼻息扑打在洛瑜的脖子后方，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不得不拼命地抑制从心底升起的恐惧和恶心感，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身体不颤抖。

　　神秘人用脚尖勾过洛瑜的书包，将它灵巧地甩到洛瑜的怀中。

　　“拿出你的身份证件给警卫看，不要露出任何马脚，不然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神秘人简明扼要地提出要求。

　　他想要进入内城区！洛瑜立刻领悟到神秘人的意图，但是她低着头没有让对方看出自己的任何想法，无比顺从地答应下来。

　　漆黑的兜帽下，神秘人眯起眼睛，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不。”洛瑜此刻无法摇头，但还是立刻出口否认，顿了一下后，她小心翼翼继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帮助你进入内城区后，你可以打晕我。马车前往的方向是‘智慧齿轮’阿塔艾诺斯学院，从这边到学院还有大约半小时车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

　　神秘人沙哑着嗓子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立刻向警卫队举报我？还是杀了你更保险，不是吗？”

　　“我是今年入学‘智慧齿轮’的新生，”洛瑜的手心冒出冷汗，脸上却努力维持平静，只有声音在微微颤抖，“而我的姐姐是‘怜悯穹顶’的四年级生。如果我突然死去的话，学院和家人那边一定会大张旗鼓地调查我的死亡，并且在全城进行搜捕，我相信这不会对你的行动有任何益处。”

　　脖子上的刀锋猛地收紧，压在洛瑜的皮肤上割出一道血痕。身后的神秘人不屑地轻哼一声，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和杀意愈发沉重。

　　“你这是在威胁我？”阴恻恻的沙哑嗓音在洛瑜耳后响起，就像毒蛇发起攻击前的嘶嘶声。

　　“我并不敢，尊敬的阁下。”洛瑜洛瑜垂下眼眸，刻意不去看他在动作之间故意露出的部分面容，低声道：“我只是在诚恳地向您陈述一个事实，并且向您恳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车外喧闹依旧，更显得车厢内的沉默让人心慌。

　　脖子上冰冷刀刃存在感依旧高得可怕，洛瑜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急，但表面上只能保持安静避免激怒身后的人。

　　可恶，如果凯西在的话，如果攻略书能够有攻击能力的话——不不不，现在不能这么想，她不能总是想着去依赖别人，要自己想办法先解决眼前的困境。

　　好好动动脑子，洛瑜！他为什么一定要挟持你来进入内城区？他潜入内城区的目的是什么？他不能凭借自己进入内城区吗？

　　洛瑜神经紧绷，脑子高速运转，内城区的城墙不仅仅是为了隔绝平民和统治阶层而存在的，它还是一道保护墙，用蛋白石和银粉所雕刻的魔法阵能够防止任何邪恶力量的入侵。

　　像洛瑜这种长期居住在洛赫博斯王城的平民想要进入内城区，都需要提交自己的身份证件并且登记进入内城区的目的，守卫才会放行。

　　并且，内城门会在夜晚八点的时候关闭。在这之前，所有没有取得延长许可的平民必须离开内城区，否则就会被认定为非法滞留。一旦被警卫队发现，就会被逮捕，然后送进临时监狱。

　　能够获取延长许可的平民，要不是贵族所雇佣的奴仆，就是某些拥有特殊才能的名人富商，亦或者是就读于九大学院的学生。

　　思绪转到这里，洛瑜突然一愣，想起她失窃的那份通知书，那也是可以作为入城凭证的重要物件，心中猛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再去思考了，高大的内城门近在眼前。

　　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守卫在城门处走来走去，检查和登记所有要进入内城门的平民信息。银色的法阵在城墙上发出光芒，一波波地荡开去，检测着所有入城者身上是否存在邪恶力量。

　　洛瑜手指微动，目光隐晦地投向守卫的方向，思索着在此脱身的方法与可行性，但是脖子上突然强烈起来的疼痛立刻让她清醒过来。

　　“嘶——”洛瑜强忍着疼痛，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紧，拼命地咽下嗓子里的痛呼。

　　神秘人用银刀缓缓在她的脖颈上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动作轻柔，持刀的手却轻轻颤抖，仿佛在抑制着某种极大的冲动一般。

　　恐惧袭上洛瑜的心头，这个变态——他绝不是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动摇！

　　他是在强忍着想要割开她喉咙的兴奋而愉悦得开始颤抖！

　　在享受完用刀锋割裂皮肤的乐趣以及完成威吓后，神秘人将银刀从洛瑜的脖颈处撤下，用尖锐的刀锋暗中顶住她的背部，哑着嗓子，用低不可闻的气音道：“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冲动，否则你会后悔的。”

　　混蛋！会后悔的家伙是你才对！

　　洛瑜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动作僵硬地从书包中掏出她的居民证件，身体前倾，将它递出车窗，对迎面走来的守卫露出一个尴尬而生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