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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囚鸟随风送秋去 ...

  •   “下回别这般和人挤了,寻你半天。”二人走在街边,谢迁尧将手中的糖人递给沈旭芸。

      沈旭芸无言接下后睨了谢迁尧一眼,分明是这人自己先往那人堆中钻的。而谢迁尧本人毫无自知之明,寻着人后还去街边摊子上点了两个糖人犒劳自己寻人的辛劳。

      沈旭芸咬下小口糖人,任由口中覆满甜腻,她看着两旁张灯结彩的铺子:“接下来去哪?”

      “去祈福。”

      那是棵巨大的古树,那树干眼观起来较整个祥福楼还要粗上几圈,树冠遮天蔽日挂满红带,可惜入了秋后枝叶稀疏,泛着黄,有风一过便雪似的落。众生在此虔诚献香抑或挂牌祈福,颇为熙攘。

      “甚是难看,”谢迁尧仰着头,毫不给这千年古根留情面,“这北方入了秋当真是一派萧条。”

      沈旭芸上前捻住几张在低处飘动的红带,有的明显因岁月蹉跎而陈旧黯淡,她依着往来人群手中的灯笼明光勉强看清。

      第一张。

      走马扶风花落夜,金榜题名会有时。

      第二张。

      宦海茫茫,但求无过。

      第三张。

      神明在上,愿青云直上,富贵荣华。

      “还挺贪,”谢迁尧又凑上前来点评沈旭芸手中那张红带,转而问沈旭芸,“你相信这世间有神明吗?”

      沈旭芸将那贪念十足的红带纵回风中:“人在走投无路时,便往往寄希望于神明保佑。可既已为神,又怎会在意我等凡人。”

      “聊作寄托也好,相信神明又怎不是一种活下去的希望?给。”谢迁尧不知何时去买了几条祈福用的红带。

      沈旭芸若有所思地接过那鲜艳的红带,她鲜少来往寺庙道观,更是不曾为祈福散财。

      “你说的在理。”沈旭芸释然提笔落字。

      鸿丰四年,且行。但求问心无过,平安顺遂。

      谢迁尧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沈旭芸笑着复读。

      沈旭芸知道方才谢迁尧也在动笔:“你写了什么?”

      谢迁尧闻言,覆手露出手中红带给她看。

      囚鸟尽欢,随风行歌。

      囚鸟,是自喻么?沈旭芸将笔还予卖红带的小贩时,心中顾虑仍旧未散。

      “我来挂。”谢迁尧伸手要接,沈旭芸不曾多想便交给了他。

      谢迁尧踮起脚尖寻了个红带稍稀疏的枝丫,将沈旭芸的红带系上。

      沈旭芸看见他没有挂自己的,遂问道:“谢迁尧,你自己写的呢?”

      谢迁尧冲她笑了笑,左手二指钳着自己的红带:“这。”

      迎着沈旭芸好奇的目光,谢迁尧抬眸看见满树的红带飘动,他抬手将那红带举过头顶,迎着一阵晚来秋风,松了手。

      红带被强势的风携走,自手中卷向天空,自人世飘向云间。

      “如此,随风行歌。”谢迁尧笑着对沈旭芸介绍。

      沈旭芸呆看着那写着“囚鸟尽欢”的红带随风消失在视野之中。天空,这或许就是谢迁尧心之所向的归处。

      可这并非是你该走的路。

      回去路上,谢迁尧忽然发问:“孟逍杭……同你很熟么?”

      谢迁尧这话似是打磨良久,方才出口。沈旭芸新奇于谢迁尧会问起孟逍杭,她思索一番才回忆道:“承武五十九年,他身无分文踏足皇都赶考,是祥福楼接济了他。”

      孟逍杭是实打实的寒门贵子,他祖家萍洲多水路,良田稀薄矮山又多。沈旭芸曾经问起,孟逍杭自言他八岁时双亲惨遭山匪劫掠残杀,他被邻里收留养大,离开萍洲时已是孑然一身。

      沈旭芸如实道:“孟逍杭此人心思太重,我与他相识多年,都看不准他究竟心中作何想。有时我会觉得他的神色中似有不易察觉的毒辣,令人不寒而栗。”

      “可你仍旧长久同他谋事。”谢迁尧话语莫名有些沉闷。

      “除却孟逍杭,还有何人能在朝中斡旋?”沈旭芸忽然看向谢迁尧,狡黠一笑,“不同他谋事,难不成是那群只知压榨百姓攀比田地的士族?还是与你谢公子?”

      沈旭芸此言竟有些咄咄逼人,谢迁尧一下怔住,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如何笃定能有所成效?”

      “我从未笃定过。但倘若无人启程,我们眼下所拥有的一切,便要悉数被现实碾作齑粉。我曾言所谓天下所谓百姓,我承认未免苍白无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小而言,只是为了沈家班,为了我的亲人挚友,为了我自己。”沈旭芸如实回答。

      沈旭芸向谢迁尧追问:“你这一生,可有过要拼死守护之人与物?”

      此话出口,居然令谢迁尧一时不知从何答起,他当真开始思考沈旭芸所问。

      良久,他答:“……未曾。”

      未曾。

      沈旭芸一怔,徒然停下了脚步,与谢迁尧直勾勾的对视,她的手心发寒,这对她而言着实理解无能。

      “从未有过?”

      谢迁尧波澜不惊:“至少是目前,谢家的资产于我而言皆是身外之物,即便死后也带不走。至于亲人,我生母已故多年,生父——”

      谢迁尧缄默,沈旭芸会意。自上次葛明口中便能感知到谢迁尧与其父的关系水深火热。

      气氛趋于凝固,沈旭芸蹙眉看着谢迁尧,只觉迫真体会到了谢迁尧那时所言。

      我们并非一路人。

      分外无力。

      半晌,沈旭芸似是泄了气道:“昨日庄晗同我聊到曾典当一手镯于城南典当行,我想去看看。”

      “……好。”谢迁尧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城南乃前朝互市划区,旧街纵横。同为城南,分道荒凉许多,两声孤鸟啼鸣,狗吠三声,听得二人踩在落叶的咯吱声响。

      那城南典当行只此一家,可位置偏僻,二人好一番寻觅方才找到。

      那典当还未打烊,一纸糊灯笼挂于牌匾下,昏暗的黄灯勉强照明,沈旭芸凑近:“信虞典当?倒是不曾听过。”

      “这般偏僻,似有古怪,待我先入。”谢迁尧略微迟疑,想拉住沈旭芸。

      沈旭芸却没有睬他,推门而入,谢迁尧似是一愣,随之入屋。

      这是家极小的典当行,入屋便觉扑面而来的腐朽气味,似是常年密闭不通气。不知庄晗当时是如何寻得这么个店家的,可也就是这种不入流的小当行,估价往往高一些。

      那掌柜的原趴在桌案上打盹,沈旭芸猛然推门裹来夜里凉风,他被惊醒险些栽下桌去。

      这被吵醒本是分外恼怒,睡眼惺忪之际抬眼一瞧。却见来人往那门口一站,气质顶好。

      掌柜识得这二人衣着质料精致,这皇都贵胄只多不少,疑是哪家门阀士族的公子千金,像是生怕怠慢了,赶忙上前招呼。

      “二位客官,是来?”

      沈旭芸倒是一如既往地礼貌:“掌柜的,我为小妹来赎一东陵玉镯,前几日应是当在了你家。”

      “好好,还请夫人告知令妹姓名。”掌柜忙起身点灯寻簿子。

      “夫人”二字喊得干脆,显然是将二人认作了一对伉俪,沈旭芸见谢迁尧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却并未辩驳一二。

      沈旭芸回过目光看着掌柜,笑得含蓄:“姓庄名晗。”

      “二位稍等。”掌柜闻言,啐了口唾沫于指尖,欻欻翻动手中簿子。

      没找到。

      谢迁尧眯眼,有意用手肘碰了碰沈旭芸的手臂。沈旭芸回眸看他,便知她和谢迁尧想到了一块去。

      几日前当下的东西,这典当行籍籍无名又地处偏僻,来典当的人应当不多且多为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一东陵玉镯子怎会毫无印象。

      掌柜赔笑道:“许是店中小二做事不力遗漏了,待小的入库中寻。”

      掌柜去了库内,谢迁尧却不打算干等,不及沈旭芸阻拦,他直直绕道去了掌柜方才翻簿子的桌案前。

      不敢出声惊动了后面库中的掌柜,沈旭芸噤声帮他盯着后头的动静,手心冷汗溢出,有些紧张。

      谢迁尧却安步当车,只是随手翻阅了那厚厚的簿子几下,竟还朝沈旭芸招招手:“夫人,这边来。”

      被掌柜的误会一遭,谢迁尧自己竟也乐得做戏,沈旭芸无奈上前去了谢迁尧身侧:“怎么?”

      谢迁尧轻声道:“这店家有古怪。”

      沈旭芸凑近看谢迁尧手指之处。

      没等谢迁尧回答,沈旭芸回首看那掌柜在后库窸窸窣窣声音,自觉不宜再多言。她不消多想,抬手攥住了谢迁尧还在翻动簿子的袖子。

      “轻声些,别翻了,他要回来了。”

      沈旭芸转头要走,却见谢迁尧直勾勾看着方才她拽着的那处,愣着不动。

      “谢迁尧?”沈旭芸蹙眉再叫他一回,谢迁尧抬眸看见沈旭芸泛起焦急的目光,方才垂眼将那簿子放回原位。

      待那掌柜回来,手中确实拿着一支玉镯。

      “夫人,在这了,您请在此处画押便好。”

      谢迁尧借过那镯子看了一眼,向沈旭芸颔首,沈旭芸提笔为庄晗画押赎回了这个镯子。

      见二人离开,那掌柜原先谄媚的目光一转,异常狠戾犀利,他拿起桌上铜铃轻摇三下,窗外便来了一仆人打扮的男子,步子分外轻盈无声无息,必是习武之人。

      “沈家小姐赎走了玉镯,速去报大人。”

      “是。”

      夜里一阵树叶摇曳声响,沈旭芸不禁打了个寒噤,秋就要过去,皇都的寒冬冰冷刺骨,沈旭芸向来不喜。

      谢迁尧将镯子还给沈旭芸:“这家店的簿子有问题。”

      沈旭芸无言接下,用帕子将那镯子层层包妥当。

      谢迁尧道:“几月几日什么物件写得很详细,估价也适当。可那簿子磨损痕迹从第一页至最新一页竟都差异极小。”

      沈旭芸回忆起庄晗的自述,试着推断出心中所想。

      谢迁尧再接道:“此处或许与皇都买卖人口之事有关……那酒肆你可曾去瞧过?”

      “去过,并未看出什么异常。”沈旭芸步子越走越慢,不知为何,她的情绪始终不高。

      谢迁尧似有所察觉,却无从知晓也不知如何安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方才那典当行的。最后是二人沉默不语,谢迁尧只是放慢脚步跟着她。

      “谢迁尧,你何时离开皇都?”半晌,沈旭芸突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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