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个世界！》葭月廿四

27、世界二

　　表面宁静，然而隐藏其中的，只有更大的阴谋与危险。

　　归一此时根本无法安然入睡，如今自己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白日灵堂里的香火气味。

　　熏得归一难受，不过这香味不像是自己身上带着的，归一朝空中又嗅了嗅，循着味道起身，最后在别人换下的那些衣衫上确定了气味来源。

　　对了，天尊房内也是时刻燃香，多半是她们今天去见天尊时沾上的。

　　香味……

　　陈修文熏那么多香，是为了掩盖郡侯夫人尸身的腐败之气。那天尊呢？又是为了什么？

　　一尊木塑，也会有喜好吗？

　　归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听到屋外一阵尖叫声。

　　“不好了！死人了！”

　　一声划破冷夜的尖叫声，将众人都从睡梦中惊醒。

　　有人撞开房门，看到归一以及与其他正迷迷糊糊不知状况的几人，一脸惊恐地倚在门框上。

　　“素素，她……她，死了。”

　　归一的目光越过房门，一眼就看到院中树下挂着的白衣女子。

　　月光罩住了女子一半的身体，脚下落叶凌乱，身体裙摆还随微风轻轻晃动。

　　归一下意识就跑了出去，站在树下，看到这名叫做素素的女子，依旧是白日里的穿着打扮。

　　虽有面纱遮挡，可依旧能看出对方的面色发白，在这树影婆娑之下尤其渗人。

　　这时其他人也渐渐弄清楚了情况，皆换好了衣服，站在门边，却无一人敢上前。

　　全都聚成一团窃窃私语。

　　没多久，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前院的人。

　　陈修文打着哈欠来到现场，看到女子尸首，也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安排人将尸首从树上取下来。

　　归一还欲上前，看看对方的情况。

　　却被陈修文一把拦住：“归一，你干什么？”

　　归一一愣，看向陈修文，恍惚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修文看了归一一眼，放下抓着对方的手，随即问起围观的人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将矛头对准最先发现素素尸体的那名女子。

　　结果那女子看着陈修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发生命案，可是要移交官府的。你不要觉得如今情况特殊，就有侥幸之心。”

　　不知从何时起，陈修文的行为举止早已不似从前的纨绔模样，反而称得上一句小郡侯了。

　　还是阿满率先出言劝道：“禾姐姐，你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禾闻言，身体瑟缩了一下，随即又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起夜就看到素素这样了……”

　　看到周禾这副被吓傻的模样，陈修文也知难以问出什么了。便先将人抬了出去，又让其他人先休息。

　　等周禾情绪平稳一些，再问具体的情况。

　　看到素素被盖上白布，将人抬了出去。

　　归一的目光则始终在对方身上，不曾偏离。

　　“她是城西打铁铺李老头的老来女，我会差人将她的尸首送回去，并给予补偿的。”

　　陈修文的声音将归一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看向陈修文的眼神，充满了不理解：“这是一条人命。”

　　当初将人送来，或许是觉得总比在外面修塔要来得轻松。

　　或许那李铁匠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以这样的形式被送回去。

　　天尊收徒，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笑话。

　　“如今的凤仙郡，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面对归一无处安放的怒火，陈修文并没有因此计较。

　　看到归一还站在原地，陈修文也没再管，而是自己带着下人回去了。

　　众人都散尽了，归一还痴愣在原地。

　　“归一姐姐……”

　　阿满开口想劝，却被刘念制止了。

　　夜色重归宁静，耳畔便只剩下微微的风声。

　　寒夜沁人，归一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无人打扰，归一便这样独坐至天明。

　　第二日，陈修文轮流问了众人昨夜的情况，对李素素的意外无一人知晓。

　　而率先发现尸首的周禾，哪怕过了一夜，依旧精神恍惚，说不出半句话来。

　　陈修文叫医师来看过，只说是惊惧过度，失心疯了。

　　陈修文本想着将人送回去，却被禺姑娘拒绝了。

　　“她如今是天尊的弟子人选，没有天尊允许，哪儿也不能去。”

　　见状，陈修文面露犹疑：“可她的神志已经不清了，况且还有这么多弟子人选。天尊当时不是说最终只选一个吗？这样不是……正好。”

　　陈修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还是在禺姑娘不虞的眼色中哑了声。

　　禺姑娘不同意将人放走，陈修文只得将人留在了郡侯府。

　　好在周禾只是神志不清，尚且不会乱跑伤人，故而只是留在房内，平日里旁人多照看几分就好了。

　　至于是谁照看，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我来吧。”归一开口道，和周禾同一个房间，或许还能知道些什么。

　　阿满看了归一一眼，也接着道：“我也可以！”

　　还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刘念先抓住了阿满伸出来的手：“你年纪最小，你去照看？别添乱就是了。”

　　阿满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之色，随即委屈巴巴道：“我可以帮忙的……”

　　“既然你们两个愿意，我们同你们换房间吧。”有人开口提议道。

　　或许是看到了刘念不善的目光，另一人也跳出来解释道：“她们一个死，一个疯，我俩实在害怕……”

　　归一也没空去计较这些，当下便同意了。

　　另一人则眼巴巴地看向阿满。

　　阿满刚要说话却被刘念拦住了：“陈芳，阿满可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你将这事赖给她做亏不亏心？”

　　那人被刘念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阿满主动说道：“没事的，念姐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归一姐姐一个人照顾肯定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而且禾姐姐也着实可怜，我也想帮忙。”

　　听到阿满的话，陈芳的底气也一下子足了很多，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对刘念嚷道：“就是！阿满自己愿意帮忙，我们又没强迫她！”

　　“无耻！”刘念冷嗤一声，不再理对方。

　　众人很快就将房间换好了，令归一没想到的是，刘念也拎着包裹到了这个房间。

　　刘念站在归一面前，尴尬地咳了两声，随即指着另一张床说道：“你去睡李素素的床，我睡这个。”

　　看着对方强装镇定的模样，知道对方是心中忌惮害怕。归一低头暗笑，随即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被褥搬到了李素素的床上。

　　阿满看到刘念，也分外高兴。

　　看到阿满这副傻乐的模样，刘念恨铁不成钢道：“她们就是欺负你年纪小，性子单纯。”

　　“没事呢，有念姐姐护着我。”阿满高兴地挽上刘念的胳膊。

　　“你呀！记吃不记打的傻丫头！”刘念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可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关切。

　　看到阿满这副知足模样，刘念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今日轮到谁去给天尊换香了？”

　　阿满闻言也是一愣，又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好像是禾姐姐来着……”

　　只是看着周禾这副不省事的模样，哪里还做得了事。

　　阿满和刘念面面相觑。

　　归一见状，主动说道：“我去吧。”

　　刘念看了归一一眼，道：“行，你去吧。这儿有我和阿满，会看好她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周禾了。

　　归一出了房间，拿了工具便去了天尊房间。

　　先是彤彤，再是李素素，归一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又想起那夜诡异的梦境，归一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偏偏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其中的关键所在。

　　若说彤彤是半夜贪玩失足，为何李素素好端端的要上吊？

　　况且，这两人的死，都无声无息。

　　唯一撞见李素素身死的周禾，如今也神志失常。

　　若只是单纯撞见人死了，也不应该反应如此之大，或许在周禾身上，还藏着什么。

　　归一思考之际，人已经来到了天尊的房间门口。

　　推开房门，依旧是熟悉的熏香味。

　　从前归一倒没觉得什么，如今仔细闻了闻，总觉得在这熏香下还藏着一丝血腥味，若有似无。

　　比起灵堂里那明显的尸体腐败味，这点血腥味如果不着意去闻，根本发现不了。

　　归一先去换了熏香，之前她也留意过，也只是些寻常香料。且对于要何种香料天尊也没额外提过，可见想要的并不是香料本身。

　　而藏在这香料下的血腥味才是真正的目的。

　　可这房间里除了天尊整日待在这，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怎么会有血腥味？

　　想到这，归一又忍不住朝天尊的方向看去。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自己看到的眼睛，若说有什么特别……

　　那只眼睛里盛满新奇，更像是一个小孩看到陌生事物的好奇。

　　那双眼睛，仿佛哪里看到过一样……

　　——“你要和我做朋友吗？”

　　那双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眸光，与那日梦中的彤彤如出一辙。

　　所以或许那日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的有两个彤彤。

　　可是梦中所见，为何又有真假之分？

　　“归一！”

　　骤然惊吓之下，归一手上一松，手中香炉摔倒在地上，回头，却见是禺姑娘。

　　看到地上散落的香灰，禺姑娘的一双眉毛顿时微微拧在一起，道：“将这里收拾干净。”

　　归一不敢反驳，低头将香灰收拾起来。

　　临走之时，归一余光中，是禺姑娘穿过白纱走向天尊的身影。

　　那晚的梦过于真实，恰恰是这份真实，给人一种鬼诞之感。

　　那晚去而复返的彤彤到底是真是假？

　　明明是同一张脸，归一却隐隐觉得彤彤前后给自己的感觉不同。

　　还有那四耳猕猴的青铜鼎，为什么能有源源不断的水？

　　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

　　这天尊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一时之间叫归一不知从何查起，且她一人力量何其微小。

　　回到院中，又听到其他人讨论通天塔何时修成，每个人眼中都露出对修仙的向往。

　　归一将周禾的饭取了回来，耐心地喂着周禾吃饭。

　　其实陈修文有一点说得没错，明明天尊最后只选一名弟子，已经疯了的周禾显然已经不在人选之列，禺姑娘缘何不愿意放人。

　　看着瑟缩在床角浑浑噩噩的周禾，不满十五的年纪，却被吓成这样。

　　“周禾，周禾……”归一伸手轻轻抚上周禾的背，一点一点地安抚着周禾。

　　大概是归一的耐心足够，周禾终于平静了些许。

　　见状，归一试探地问道：“周禾，你还记得李素素死的那晚发生了什么吗？”

　　“李素素？”周禾抬头，懵懂地看着归一，嘴里不断地呢喃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归一点点头，试图让周禾回忆起些什么：“李素素，你还记得吗？陈芳她们说平时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素素……不要！啊！”周禾像是突然受了刺激一般，将归一手里的饭碗打翻。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归一发间的木簪，顿时夺了过来，将尖的那一端对准旁人，自己则重新缩回了墙角，警惕地看着周围。

　　听到动静的刘念赶进来，看到眼见这一幕狼藉模样，皱起了眉头：“归一，你做什么？”

　　随后而至的阿满看到，立马上前帮忙收拾。

　　归一见状，有些无奈道：“我只是想问问李素素的事。”

　　闻言，刘念的眉头并未因此舒展，而是道：“她都已经疯了，你别为难她了好吗？”

　　说完就上前，从阿满手中抢过那些碎瓷片收拾。

　　归一有口难辩，刘念将东西收拾好，看到周禾还拿着那根木簪，不耐烦地上前。

　　面对疯掉的周禾，难得柔和了语气，轻声安慰着将对方手里的木簪取了过来。

　　看到簪身上的血迹，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才发现周禾的手不知道何时受了伤。

　　便叫阿满取来伤药纱布，为周禾包扎好。

　　转头将木簪交给归一，说道：“将你自己的东西收好，虽是木头做的，难免会伤人。”

　　归一接过木簪，默默地点了点头。

　　“归一姐姐，我瞧你总是带着这个，可是有什么重要意义吗？”阿满好奇地问，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簪，甚至制作得还很粗糙，却被归一日日戴着。

　　听到阿满的话，归一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见到我时手里就攥着这个，或许和我的身世有关吧。”

　　“娘……素素，娘……”

　　听到归一的话，一直恍惚不能言的周禾，却突然呢喃着从床上翻着什么。

　　看到周禾反应如此激烈，几人皆都惊讶地对视一眼，随即上前试图安抚住周禾的情绪。

　　归一按住周禾，问道：“周禾，你说什么？素素怎么了？”

　　听到归一的声音，周禾愣愣地看着归一，却是半天没有说话。

　　阿满见状，试探性地开口道：“刚刚归一姐姐提到了娘亲，禾姐姐才变得这么激动的……”

　　果然，在听到阿满口中的那句“娘亲”后，周禾的眨眼的速度快了几分。

　　见状，刘念也问道：“周禾，李素素是不是和你提起过她娘？”

　　周禾闻声看向刘念，反倒叫刘念吓得本能地后退一步。

　　半晌，周禾终于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刘念的问话。

　　归一心中疑惑：“李素素和你说了关于她娘亲的什么？”

　　听到归一的问题，周禾默默低下了头，喃喃道：“素素，素素说，她想回家……”

　　听到周禾的话，刘念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原本以为能问出什么隐情，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怎么反倒叫周禾记了这么久。

　　阿满虽然没有刘念表现得那么明显，但也依旧有失望之色流露出来。

　　归一则不然。

　　都说疯子只能记住最重要的事，周禾对这个念念不忘肯定有原因。

　　且刚刚周禾说，李素素想回家，又怎么会这么毫无征兆的自杀呢？这其中，肯定还有她们不得而知的隐情。

　　“好了，让周禾休息吧。”刘念看不过去了，一个疯子已经够可怜的了，还要被这样反复询问，触及心底最害怕的事，何其残忍。

　　众人将周禾安抚好后，才退出了房间。

　　归一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陈修文一趟，当初是他负责为天尊选弟子，肯定知道李素素更多的身份背景。

　　路过前院时，从灵堂处散出来的恶臭味越来越严重，哪怕点上再多的香也遮掩不了。

　　路过的下人皆都掩鼻而走。

　　唯独陈修文，跪坐在郡侯夫人的棺椁牌位之前，哪怕身处其中，依旧无动于衷。

　　逝者久久不葬，无论是对死者，还是对生者，都是一种折磨。

　　想起那日不肯放走周禾的禺姑娘，倒不像是刻意为难，反倒是不通人情，某种真正意义上不通人情。

　　若不是陈修文先一步将李素素的尸首带离郡侯府，归一甚至觉得，禺姑娘也不会放人。

　　归一为郡侯夫人上了一炷香后，缓缓开口。

　　“小郡侯。”

　　陈修文抬头看她，却未站起身来。

　　归一继续道：“我想找你问问李素素的事。”

　　闻言，陈修文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之色，而是反问道：“归一你说，三日后通天塔能修成吗？”

　　语气出奇地平静，仿佛无论哪种结局都能接受一般。

　　归一一愣，她没见过通天塔的图纸，可无论修建什么东西，十日就完工似乎都是在强人所难。

　　没等来归一的回答，陈修文似乎也没对归一抱有期待，随即道：“李素素是城西打铁铺李老头的老来女，据说一家人都很宠爱这个女儿。当初得知可以参选天尊徒弟，不必承受修塔的辛劳，一家人都很高兴。那老李头还给了我半袋碎银子，说是要我好好关照一下他的女儿。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还要问什么吗？”

　　听到陈修文缓缓道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归一心中也变得沉重起来。

　　正如当初她猜测的一样，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是今日这番结局。

　　“我可以看看通天塔的图纸吗？”

　　归一突然换了想法，转而问起陈修文通天塔的事。

　　陈修文一脸惊讶地看向归一，或许也是震惊于，一直义愤填膺为他人抱不平的归一，竟然终于理解了他的困顿苦楚。

　　归一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布袋，递给陈修文，说道：“或许，这个能帮你。”

　　陈修文疑惑地接过，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顿时一脸震惊，看向归一：“这是……”

　　“所以这个能换你帮我吗？”归一不答反问。

　　归一这话，反而叫一直颓废的陈修文重新拾起了几分精神，问道：“帮你什么？”

　　“一个真相。”

　　归一的话平静却仿佛有种力量，回响于这灵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