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向暖》古代无

4、第 4 章

　　“郡主留步，在下湖田赵氏赵恪靖，有要事商谈。”声音温和又清朗，像是屋檐下摇曳的金铃，似是雨打竹林声。

　　可木楠芷并未停留，而是转头就走，仿佛没有见到来人，也没听见他的祈求。

　　看着木楠芷离去的身影，赵恪靖像出弓之箭飞奔来到木楠芷前面，伸出手，拦下木楠芷。

　　木楠芷看着他拦在自己面前的手，不禁讥笑，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略带悔意的男子，只觉他惺惺作态，只冷冷淡淡回了一句，“男女私会，有伤大雅。嘉义侯，请止步。”

　　素尘也在一旁助力，气冲冲地叉着腰，不忿咒骂：“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快快让开。”

　　赵恪靖脸上显出无奈之色，带着歉意，一双眼像是要望穿木楠芷，带着试探的话语，像是摇乞的怜儿，“在下唐突，但只有几句话的功夫，望郡主应允。”

　　木楠芷那双桃花眼内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只有淡漠疏离，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犹豫半晌，嘴唇蠕动，冷冷吐出一个字“好”。

　　听到这个“好”字，素尘惊愕，焦急地说道：“姑娘，不行呀。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总是要做个了断的。”木楠芷环顾备红墙困住的蓝天，早已不是无边无际，而是四四方方的，喃喃道。

　　赵恪靖脸上则浮现喜悦之色，如同幼儿吃到心心念念的糖果，面上带笑，指着方向说道，“前处有个小亭子，旁边种满苍竹，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木楠芷随着他前去，路上安抚着心绪不平的素尘，“无事的。这是皇宫，他不能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御前侍卫可都在。”

　　温柔的声音里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走进亭内，素尘站在一旁，木楠芷和赵恪靖相对而立。

　　上下打量着这位久未谋面的娃娃亲竹马，木楠芷心中一叹，倒是岁月流水，人的模样千变万化，性子也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变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又想到自己与他这桩婚事也是颇有故事。

　　此门婚约是祖父草草定下的，并未告知父母双亲。除却祖父一人，无人满意。哥哥还想着揍他一顿，可惜未果。

　　后来建文帝公开表示过对此桩婚约并不太满意，曾打趣说：“满京才俊，无一人配得上宁昭。”还放出风声：“宁昭还小，当初安平早早出嫁，如今宁昭须得多伴朕身侧几载，让朕好好享承欢膝下之乐。”

　　于是虽然当年赵恪靖年已十八，赵家隐隐约约透露出成婚之意，却被建文帝打岔过去。后来又因老嘉义侯辞世，赵恪靖守孝三载，婚嫁之事也就耽搁下来。

　　柳眉微皱，木楠芷垂下眸，露出讥笑的神情，清冷的声音，像是冰山上的落雪，“嘉义侯有什么话想说的，就全盘托出吧。免得来日感时伤怀。”

　　赵恪靖紧紧盯着木楠芷，像是猜透她此时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此举不合礼法，自己所为是坏了自己过去二十年所坚守的规矩，但他还是忍不住，舍不得。

　　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家母与小妹前日神智不清，退婚之事，实属误会。嘉义侯夫人惟木家楠芷一人。”

　　眉眼里是不屑和厌恶，木楠芷勾出一丝悲凉的讥笑，像是嘲讽赵恪靖，又像是笑自己，故意放缓语气，带着疑惑。

　　“嘉义侯，尘归尘，土归土。莫不是被寒风吹傻了，尽说些胡言乱语。你如今这话让谢家小姐如何自处？你难不成要一辈子不婚不娶，这样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少立些誓。”

　　声音顿住片刻，又立即响起，比方才多些气愤与不屑。

　　“两家之约，从你赵家的漠然旁观开始就已经毁约，早就不作数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你会娶我入门吗？答案你我一清二楚，如今这深情模样还是拿去喂狗吧，给人看，着实令人发呕。”

　　赵恪靖脸上尽是错愕，语气里是满满的迟疑，声音很轻，像是秋风的喃昵。

　　“当年之事，赵家也元气大伤。我、、、祖父也死于那一年。尔后赵家自身难保，待我为官才有所好转。不过我家长辈的做法确实有失偏驳。这几年我也是尽我所能替你打点宫人，满心满意地想娶你入门。我知晓结果会不尽人意，但我从未放弃过。”

　　“只是有失偏驳吗？嘉义侯真是好机辩。我堂兄是因何而亡的！短短几年，嘉义侯竟全然不知了吗？”

　　木楠芷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内是熊熊燃烧的怨恨和无法熄灭的怒火，脸上浮现厌恶与不屑的神情，她用力捏着自己的手腕，留下红印，打断赵恪靖的话，怒喝道。

　　赵恪靖喉咙里像是卡了锋利的鱼刺，却又咽不下去和吐不出来，内心的解释在不断踱步，徘徊，最终蹦出几个艰涩的字。

　　“赵家之罪，我自会一笔不落地偿还。可我们，我们就真的再无可能了吗？你还记得我们幼时的约定吗？”

　　木楠芷神色越来越冷，皮笑肉不笑地出言讥讽：“嘉义侯，一无庚帖，二无婚书。我们之间的这桩婚事本来就没人看好，也许从来就是错误。幼时的我随口一言不想你竟当真了。我没有脸面再去南中。纵风景美如画，于我而言，却是血流成河的地域。”

　　她看向赵恪靖，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地告诉他，“‘赵家之媳，绝非罪臣之后’，这是你父亲的原话。是呀，你是当朝新贵，前途灿烂，而我是你口中的罪臣之女，困囿旧往。未来与过去从不会有好结局的。只愿嘉义侯记得赵家的债，好好护着木家后人木怀恩，这便够了。”

　　赵恪靖的脸上是连绵的江南烟雨，是永无晴日的阴翳，他的袖口已经被他撺成乱麻，一道又一道的折痕，既在衣裳上，更在胸口下那颗跳动的心中。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几乎是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刻向自己的刀剑，他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明明料想过这个结局，可真正经历时才发觉这是无法承受之重，是无法咬牙坚持的刺疼。

　　“好。你弟弟我必当以命相护。他日你若有难事，我仍是那个湖田少年。阿柔，珍重。”

　　木楠芷那双桃花眼望着赵恪靖，正好和赵恪靖的目光相撞，她的神情一扫厌恶疏离，是冬日暖阳般的温和，浅浅地笑着，淡淡地说，“多谢，告辞。”

　　不愿多和他纠缠下去，木楠芷便迅速离开亭内，离开一旁的竹丛，像是从湘楚之地的那一山又一山的竹林中离去。

　　赵恪靖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点一点远去，从自己声旁离开，从自己的世界撤出。

　　等木楠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眼中，他呆在原地，魂不守舍。

　　虽是晴空，于他而言，却是湘楚之地的潇潇细雨，是一场永世的雨。

　　他一人黯然伤神，不停念叨，“若是没有当年之事，我们的约定还会作数吧。南中风光，只能听闻，无法亲探。”“阿柔，你的夫婿会是谁呢？可不会是我呀。我是你余生的旁观者了。”

　　再一抬头，便是面色如常，前往泰和殿，好似一切从未发生，只是风起风停，云卷云舒而已。

　　木楠芷则是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向自己的居所如意阁走去，可心中的思绪却不断飘起，是流水上的浮萍，起起伏伏，交织缠绕。

　　她与他终究是没可能，如果结局早就定下，那还是不要拉开帷幕，这样也能少一场长亭折柳，泪满襟。

　　脑中一片混沌，于是她在踏门槛时，一个不留神，骤然就与捧着花的小宫女撞到一处。

　　幸好素尘眼疾手快，拉住木楠芷，稳住她的身形，素尘眼神上下扫过她全身，见无事后，才舒开眉头，嘴里念着：“好险、好险，还好姑娘没事。”

　　又对上冲撞木楠芷的小宫女说：“你怎么不看路，是哪个宫的？掌事姑姑没教过你规矩吗？”

　　小宫女放下手中的瓷瓶，跪下身。一旁玉壶春瓶的红梅屹立不倒，小宫女却全身颤抖，嘴里的话也说不清。

　　“求贵人饶奴一命，求贵人饶奴一命。奴才是刚入宫的，才在花房任职。求贵人给奴一条生路。”

　　梆梆的磕头声伴着求饶的话响起。

　　饶是有些火气的素尘听着这声也心有不忍，木楠芷也未想过罚她，只是还在晃神，回过头就柔声发话，“无须如此。下次多加留意就可。不过宫中规矩森严，这次我能饶过你，以后就说不定了。”

　　小宫女连声感谢，“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小人必当好好当差，为贵人祈福。”

　　“我就不必了，只希望神明将福气给我阿弟。你也是受惊了。等当完差，好好歇息吧。”

　　木楠芷扶起她，示意素尘塞些碎银给她，“年节将至，我也来积德行善，往来年无事顺遂。”

　　小宫女搬起脚边的瓷瓶快步离开，像是脚底抹油般，一眨眼人影就不见了。

　　木楠芷将腰间被她别上的一卷纸条，从腰带上抽出，解开绳索打成的结，将卷成一团的纸条展开，脸上由疑惑到惊讶，最后浮上难以察觉的喜意。

　　她将纸团收入袖中，低下头，又装成平日懦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