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人成仙》妄语鸟

11、祭司

　　这时的绯雪尚不知藏乌在谋划些什么，她单枪匹马杀进鳞鬼的中央洞窟。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即便没有金丹在身，她也不减当年威风，单凭剑技斩鳞鬼如草芥，黑紫色的鬼血染透四壁，猩恶味飘荡充斥整座洞窟。

　　一场屠杀盛宴。

　　鳞鬼族群的心脏就位于窟中央，无数根大小不一的血管攀附四壁，它像一座臃肿腐臭的古钟，有规律地跳动着。

　　扩大，缩小……

　　扩大，缩小……

　　绯雪隔着地面也能感受到它的颤动。

　　绯雪直入重点，正要给心脏致命一击时，藏乌恰巧在洞外烧毁壁面上的封印——机关运作，中央洞窟下沉。

　　心脏下面的土地忽地空心，心脏悬空，重力扯断连接上壁的血管，它顺势坠了下去。绯雪的攻击落了空。

　　绯雪：“……”
　　找茬是吧。

　　紧接着，原本停放心脏的位置升起一座白玉祭坛。坛台全由凝脂白玉雕刻，光润细腻，带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辉。坛前刻有晦涩难懂的古字，台面摆满了冥器与纯白花卉。

　　与脏污臭恶的鳞鬼洞窟格格不入。

　　更抓人眼球的是，祭台花卉中还躺有一具人尸：他头戴高帽，身着绯雪不曾见过的服饰样式，精美华服可见其身份之高贵。形如枯槁，细瘦的白骨只裹了一层枯黄的人皮，已是逝世多时。

　　这座神圣的祭坛一出现，鳞鬼们即刻被吸引了目光。完好无伤的、缺胳膊短腿的、被绯雪腰斩的……所有鳞鬼不在意自我死活，不约而同止住骚动，围着祭坛虔诚跪拜，敬畏之心可见一斑。

　　“忠坚仁爱，予智惠民。愿您于此安眠，洄灵之祭司，幸尔。”徐徐下到阶梯底端的藏乌出现，将祭坛上的古文翻译出来。

　　绯雪寻声回望：“洄灵？那个不知灭了多久的王朝，它的祭司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藏乌微微一笑，解释道：“他们有着甲骨占卜取名的习俗，奇怪一点也没什么。”

　　绯雪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药草味，在一众鳞鬼腥血气味中极其突出。眼尖的她注意到藏乌手上的烟杆，立马撤开几步拉远距离，嫌恶地摆摆手：“又燃香？拿走拿走！”

　　烟锅里实际没有烟草，有的只是藏乌特意研磨的干燥仙药灵草。可惜绯雪自认糙人一位，她受不了太浓的熏香，无论是什么嗅多了都会头晕脑胀。

　　绯雪捏捏眉心，想起不美好的事：“你闻黎芽子的恶习养回来了？”

　　藏乌曾有一段时间爱闻香，研究搭配各种灵草，其中散幽黎芽子是她最常闻的一种。

　　黎芽子实质上是散幽仙草的萌芽，只在黎明之际出现。后来绯雪得知该草药有麻痹药效，还具成瘾性，便逼着藏乌戒过一段时间的黎芽子。

　　藏乌闻言耸耸肩，没有明答她的问题：“没想到首席大人还会体贴人，我好感动啊。不过与其在意我的陋习，大人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示意绯雪的左手手臂。

　　绯雪现没有金丹，自然也就没有真气护体。她先前划伤的伤口仅被曲泱泱用普通绷带包扎过，鳞鬼的毒雾容易渗入其中。

　　如今伤口周边的皮肤已有微微发紫的迹象。若逗留太久，恐怕下一位中毒倒地的就是绯雪。

　　藏乌是不怎么惜命的人，绯雪同样如此，她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哦，谢谢大长老提醒我快死了。我会小心不死在你旁边的。”

　　“是害怕我伤心得泪流满面？”

　　“不，是害怕我嫌弃得死不瞑目。”

　　两个人对话莫名阴阳怪气。

　　绯雪不喜藏乌的烟，避着它绕道走上祭坛。鳞鬼们见状，便像死护幼崽的野兽发疯般冲上前拦截，不愿令圣洁之地沾上一点污秽。

　　它们的阻拦无用且可笑，每当有鳞鬼试图靠近绯雪，都会被她的剑瞬间斩杀，残骸成山。尸首死去释放的毒雾也愈发浓烈，几乎深至灰黑色。

　　绯雪靠近祭坛边缘，透过雾气观察那具尸体。

　　“怎么样？”鳞鬼都将注意力放在触犯禁忌的绯雪身上，祭坛外的藏乌无“鬼”理会。

　　绯雪环视一圈：“什么都没有。”
　　这具尸首健全，骨骸上也没有任何法术痕迹，死得……太正常了。

　　绯雪像是背后长有眼睛，她垂首查看祭坛上的尸体，手中的刀剑却预判着偷袭的鳞鬼，她游刃有余接下背后的攻击，顺势将它们脑袋削下。

　　鳞鬼对她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威胁。

　　藏乌沉吟片刻，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里面也没有灵魂？”

　　绯雪想当场翻个白眼给她，没好气道：“你当我透视眼，灵魂我怎么会看得见？”

　　藏乌随即从自己的储物空间拿出一块验魂石，烟灵“乌鸦”衔起石头将其放在尸首手中。

　　“那现在呢？”

　　验魂石是最常见的验魂物，通体圆润乌黑，接触到魂体会自动发出明亮的白光。不仅数量稀缺价格不菲，还要向仙盟申请，经过严格审批后才能合法拥有。

　　“仙盟长老手里真是什么都有呢。”绯雪凉凉道。

　　“一般般，你要是喜欢我送一盒给你杂耍抛着玩。”藏乌的嘴是蘸过蜜的。

　　绯雪不听她胡编浑话，低眸察看验魂石，它没有一点发光的迹象——这具尸首内的确没有灵魂。

　　绯雪推测道：“他的灵魂怕是消散了罢。”

　　藏乌却沉默须臾，眼神沉了下去，低声道：“不应该。”

　　“怎么？”

　　“洄灵王朝一向崇尚灵肉一体，会故意作法将灵魂强行绑定在尸体上，所谓‘生前一同来，死后一并去’，断然没有灵魂比尸首先一步消散的道理。”藏乌翻译过许多遗失古籍，比绯雪了解得多。

　　绯雪不以为然：“也许是这位祭司人死魂销，之后才被送进墓地。”

　　藏乌抹掉指尖沾到的烟灰，觉得绯雪的设想几乎很难成立：“洄灵有活葬的传统，他们会预估自己的死亡时间并提前入墓，而意外身亡者不配拥有墓穴，反用神火将其焚烧，名曰‘净化’。”

　　全者活葬，残者火葬，这种习俗深入洄灵民心，极难更改。幸尔祭司神色安详，完好无损躺在特有的白玉祭坛上，走的应该是典型的洄灵活葬方式。

　　“灵肉一体……”绯雪轻呵一声，打算实践出真知，“想要灵魂出现，毁尸不就好了，我就不信，他一挨一个不出声。”

　　绯雪提剑，剑刃迅速朝尸首的脑袋砍去！

　　果然，在剑锋离尸骨仅离分毫之时，一直没有生息的尸首蓦然一动，枯老的白骨双指稳稳夹住剑刃，进无可进安如磐石。

　　干尸头骨的双孔泛起空洞的冷光，他缓缓坐起身，华美衣袍滚落至坛边，不满外人惊扰自己尸体的沉眠，一股肃杀之气腾然降临。验魂石还落在他的怀中，依旧不见半点光亮。

　　无魂诈尸？
　　绯雪飞身撤后，警惕起来。

　　“我嗅到复仇的芬芳，我的将军。
　　十一载春秋，屠戮者再临圣迹。
　　也罢，就让她的血祭奠你愤懑的亡魂。”

　　洞窟再次回荡起空灵之声，是入洞后她们听闻过的那道声音，也是幸尔祭司的魂音。他飘渺不定，好似存在于洞窟的每一个角落，又好似与洞窟融为一体。

　　十一载，正巧是绯雪上次闯入鳞鬼洞穴距今的年份。看来，祭司是来向她复仇的。

　　鳞鬼群谨遵圣言，咆哮着朝绯雪发起猛攻。

　　“将军？我有杀过这号人物？”绯雪脚步轻点，巧身一躲鳞鬼爪，在自己脑海里思索过去的零星记忆。

　　呃……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那些鳞鬼都长一个样，黑不拉几的，实在看不出谁符合将军的身份。况且，她都没有剿灭鳞鬼全族，就算“将军”当年被她斩杀，应该不会死亡，时间一到就能“复活”才对。

　　绯雪吸引着鳞鬼的火力，摆烂似的放弃思考，打个响指，隔着一大群进攻的鳞鬼对藏乌淡淡道：“看你了。”

　　无需多言，藏乌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四下环视周遭环境，寻求破解之法。

　　祭司的灵魂游离在外，但能控制自己的尸体——说明一定存在某件事物将两者连接起来，就像傀儡师操纵木偶的傀儡丝。

　　藏乌目光一停，旋即确定目标，言简意赅：“攻击祭坛。”

　　“你不心疼？”

　　绯雪知道她执着考古，收集不少上古遗物。而这座祭坛就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古董，若贸然砸碎，不知藏乌会错失多少有价值的古迹线索。

　　“祭坛虽贵，哪有你重要？”藏乌甜言蜜语，尽显温柔体贴之姿。

　　然她抱臂杵在原地，悠然自得，完全没有去鳞鬼群中解救绯雪的意思，只是话说得好听漂亮，坐收渔翁之利。

　　绯雪犯恶心：“虚情假意。”

　　她凝神，燃烧体内仅存的灵气斩出杀招，凌厉剑风破开鳞鬼群，剑光如虹迅影如龙，气势磅礴，以雷霆之势直往祭坛而去！

　　安坐坛中的祭司临危不乱，他手掌虚抬，掌心凝出一个小型法阵，轻而易举化解她的剑风。

　　绯雪眯起双眸，身为剑修的胜负欲在这一刻被勾起：“有意思，又是你。”

　　祭司随手起的法阵不是何物，正是绯雪一路而来所遇见的封印阵。他无需像文弥花费时间精力绘制，掐指便能形成。

　　“我等镇守杀伐之地，岂容你在此地胡来！”祭司的声音带着威压。

　　会恐惧就不会叫绯雪，她道：“赢了我再来说教罢。”

　　双方对峙，“局外人”的藏乌不嫌事大地拍拍手，透着拱火看戏的坏笑：“打起来，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