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人成仙》妄语鸟

1、苏醒

　　“师姐你看！那边路上躺着个人！”

　　“……还有呼吸，最近闹鳞鬼之灾，安全起见先把她救回去。”

　　“银瑞仙君在上，遇到咱们是她这辈子积攒的好运！”

　　……

　　绯雪半梦半醒，她眼睛紧闭，耳畔还存有流雪纷飞的回声。随着外界的冰冷寒意和他人的零星对话，她的意识渐渐清晰。

　　一睁眼，刺目的光不管不顾钻了进来，仰天便是陌生的帐篷顶。

　　“姑娘你醒了，身体可还安好？”简陋的木板床床边坐着一位女子，她身穿仙鹤银纹粉白袍，腰环花犀玉带，是乐宗弟子服饰。

　　绯雪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救了。

　　她缓缓从被褥间坐起身，骨头因许久未活动而发出清脆的咯吱响，口舌也干涩无比：“这里可是南境乐宗？”

　　乐宗女子露出一丝呆愣，转而微笑解释道：“姑娘怕是糊涂了，此处乃北荒戎境。”

　　“是了，你不省人事地倒在荒山野岭，还是咱们把你捞回来的。于情于理，你都得欠一个救命恩情——给咱磕一个响头应该不过分吧？”布制帐篷门帘被掀起，露出外边荒芜的景色，又一位乐宗女子走了进来，她粉白束袖口仅绣着一道简单花边，是个外门弟子。

　　“泱泱……”坐床边的宁途蹙起眉望向门口之人，提醒她不得无礼。

　　外门弟子曲泱泱咂舌闭上嘴。

　　宁途回头看绯雪：“抱歉，让姑娘见笑了，我这个师妹心直话糙，别往心里去。”

　　绯雪无声摇摇头表示并无大碍，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宁途先前说过的话，内心一片混乱。

　　此处是北境？
　　与南境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北境？！

　　绯雪明明记得自己被仙盟坑骗，被人活生生剖去金丹，切肤之痛刻苦铭心。随后烬祸爆发，猩红火光染遍苍穹，她精疲力竭倒在南境努安山，活埋在暖雪下。

　　如今再一睁眼，她却来到这北境之所？

　　“现下是何年？”千言万语的困惑被绯雪化作一句疑问。

　　曲泱泱反应比宁途快，大大咧咧回答道：“自然是文晖101年，你不会真冻傻了吧？”

　　绯雪注意到年份数字，神情变得不自然。
　　她这一闭眼……竟然过了七年？！

　　难以置信！

　　此时营外传来不少动静，似乎是一支巡逻队伍回来了。

　　宁途闻声率先起身，费心嘱咐曲泱泱照看绯雪，打声抱歉便起身离开。

　　绯雪还沉浸在时间瞬逝的震惊中，脑袋如一团浆糊般昏昏沉沉，她扶额，顺势望见自己手臂的红黑色疤痕，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触感皱巴浮肿。

　　绯雪浑身上下都是烬祸时留下的烧痕，皮肤干枯得像是万年老树皮，面容也被毁得认不出身份，如同地狱爬上来的狰狞恶鬼，令人头皮发麻。

　　简直是毁灭性的毁容。

　　连留下来的曲泱泱也难免露出几分嫌弃。

　　她心直口快：“咱就问问，你这烧伤是谁弄的？”

　　“我自己。”绯雪没有掩饰。

　　曲泱泱：“……”
　　这是造多大的孽才对自己这么狠？

　　绯雪像是回忆到什么不快往事，眼神暗了下来，阴沉道：“有刀吗？”

　　曲泱泱本想唠叨她几句，可当她对上绯雪的眼眸，一阵寒意莫名其妙涌上心头，她当场虚了声。

　　与烧伤丑恶的容貌不同，绯雪那双眼睛宛如高悬黑夜的明月，带着锋利的孤寂寒芒，给人遥不可及的幻觉，望而生畏。

　　曲泱泱暗暗唾弃自己的怂气，手忙脚乱将自己腰间的匕首抽出，双手呈上：“有，给你给你。”

　　刚递完，她脑子霹雳一闪，将绯雪摸脸、要刀的动作联系起来。灵活的小脑瓜一转：莫非……她想要自杀？

　　对方不哭不闹，孤零零昏死在荒山野岭里，醒后还少言寡语，身上的烧伤又是自己的手笔——不是故意寻死，还能是什么？！

　　表面越是安静，心里越有鬼！

　　绯雪接过刀，果然刀锋一转，利落地调转方向，毫不客气往伤痕累累的左臂上刺，使劲一划拉，鲜红瞬间飙出！

　　“啊啊啊！！珍爱生命，远离自残！！！”曲泱泱最忌讳自杀一事，认为这是对生命的亵渎，瞬间大呼小叫起来，劈手就去夺她的刀。

　　因为慌乱，她不自觉高喊一句：“银瑞仙君会怨恨你的！”

　　或许是银瑞仙君在天显灵，握刀的绯雪果真动作一顿。曲泱泱趁机抽回匕首，抱着它后退几步。

　　如果此时的曲泱泱抬眼看绯雪，必定能望见对方奇怪且复杂的神色。

　　银、瑞？

　　绯雪迟疑开口：“……你说的仙君可是剑宗首席弟子？”
　　这尊号不就是她自己的吗？
　　当初还是民间话本胡乱给她编排的。

　　“没错！”曲泱泱斩钉截铁，“难道你也听说过她的举世美名？”

　　绯雪神色变得奇怪，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荒诞感。

　　曲泱泱谨记“珍爱生命”的教诲，将匕首扔到房间最遥远的角落，与绯雪卡出个漂亮对角线。接着，她马上给绯雪受伤的手臂止住血，神情甚是严肃。

　　见到试图自杀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她、劝导她。

　　在包扎完成后，曲泱泱抬头紧盯绯雪，一脸正义，目不斜视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像，恰似在亮祖传绝世宝剑。

　　整套动作缓慢坚定，莫名大义凛然，像是准备拯救一个迷茫彷徨的灵魂。

　　“既然你执意要自杀，咱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绯雪脸上一片空白。

　　曲泱泱正气喝道：“这位姑娘！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咱们飞雪会唯一的信仰——银瑞仙君！她可以教会你爱与和平！能带给你心境安宁！至少让你懂得珍爱生命！”

　　曲泱泱的话是铿锵有力，感情是充沛饱满，声音比热闹街市吆喝的商贩还要响亮。

　　她哗哗一展画卷，卷上画着的赫然是她所说的“银瑞仙君”。

　　画中之人的脸部轮廓过于柔和，显得整个脑袋似圆滑大鸡蛋，善听民意的宽大耳朵可以垂到肩膀上，整张脸仿佛写着“慈眉善目”四个大字，嘴角含着温柔却略显诡异的微笑，右手还捏着翠绿的一条橄榄枝。

　　这确定是绯雪？
　　而不是哪位救世大菩萨！

　　刚醒没多久的绯雪本人发出最符合内心想法的一句：“啊？”
　　她看着画卷，两眼一黑，登时想倒下再睡回去。

　　触及到有关银瑞仙君的事，曲泱泱的话变得更多了，她单方面滔滔不绝地输出观点，恨不得将银瑞仙君与飞雪会的前世今生都细细叙述。

　　借着她的口若悬河，绯雪理清了如今的局势情况。

　　七年前，药宗宗主丹度生故意作恶，在南境降下烬毒，造成燃骨烬祸生灵涂炭。剑宗首席弟子绯雪得知消息后，独自一人赶往南境，以毁金丹为代价斩杀丹度生，她倾尽灵力降下一场灵雪，将自己与烬毒一同掩埋。

　　仙盟把绯雪英勇牺牲的事迹传开，引得无数人感动惋惜。

　　应了那句话，最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得不到的，或失去的。绯雪“死后”成为全民心中的白月光，有关她的话本、戏剧应运而生，红爆全界。

　　她的名字成为世间“真善美”的象征符号，家家户户都存有她的画像或塑像，比过节贴的守门二将图还要常见。

　　更有甚者为感激绯雪的恩德，赞颂她的美名而建立飞雪会。

　　飞雪会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不问出身不问能力，不求财富见义勇为。全体成员将逝去的绯雪视为信仰，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不断传颂她的事迹。

　　短短七年，飞雪会已成为首屈一指的民间派会，势力甚至可以与百年宗门较量。

　　会下成员众多，曲泱泱和宁途便是飞雪会成员之二。她们听闻北荒戎境闹鳞鬼，便自告奋勇跟随飞雪会第五小队一同前来，势要干出一番作为，为逝去的银瑞仙君争光。

　　然后……她们二人就在北境野外捡到了毁容昏迷的“银瑞仙君真人”。

　　绯雪本是局中人，比曲泱泱更了解烬祸之事，很容易从她话中找到与真相不符的细节。

　　其一，她的金丹是被仙盟剜走的，而非她自愿毁去。
　　其二，仙盟人也参与了燃骨烬祸一事，却故意在事件中抹去踪迹。

　　听曲泱泱说了这么久，绯雪还是没有找到“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北境”的答案。

　　莫非是有人运“尸”？
　　但要做到这一点得躲过仙盟的巡查。

　　自烬毒埋于暖雪下，南境努安山脉整片区域都被划为禁区，不准任何人靠近，以免沾染雪下沉寂的余毒。

　　能把绯雪从雪中挖出来的人，不管目的如何，首先得敢于藐视仙盟禁令。

　　然绯雪默声沉思，遍览修真界她所熟知的人，发现——这！数量！有点多！

　　且不论专养法外狂徒的药宗，就单凭仙盟内部都有人知法犯法，主打一个自己的规矩自己打破。

　　仙盟执行监督职责，不属于任何一派宗门。经过千百年的修仙发展，仙盟已然成为第五方势力，存在着自己的利益关系，做过不少自导自演的贪污之事。

　　绯雪很难再相信仙盟，事到如今，还是躲开其眼线，溜回老家东境剑宗，再调查当年之事最为稳妥。

　　她抿唇，心知自己现在身体虚弱，还失去金丹，实力大不如从前。

　　在权衡一番利弊后，绯雪决定在这位“银瑞仙君狂热爱好者”面前赌一把。

　　她招招手，强行打断乐宗小姑娘“珍爱生命，远离自残”的爱心大讲堂。

　　“我要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害怕。”绯雪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板，严肃压沉声调，试图给自己说的话带来一丝可信度。

　　“什么事？你说。”

　　“其实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