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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姐对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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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振玉叹息着说道:“你丢失的时候,已经四个半月了,你是头年九月初九生的,丢失的那一日,是正月二十四,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跟荷举弟弟同一天生日么?”曲雁荷听了,仍然困惑不解。
梁振玉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求助地瞧向曲芙蓉。
曲芙蓉瞧瞧梁振玉,拍着曲雁荷道:
“姐,这事儿的原由,姥姥跟我说过了。你既不是咱娘亲生的,你的生日,自然也不是真的。”
“姥姥说,那年正月二十五,姥姥陪着咱娘去甘泉寺还愿,回来的路上,遇见有一妇人抱个婴儿。那妇人说是家里遭了水灾,逃难至此,山下还有一家老小,没法养活,不得已将自家女儿送人,给她求个活路。求咱娘将女婴抱走,赏她五两银子就成。
“姥姥不欲多事,拉着咱娘快走。咱娘不忍心,多看了那婴儿两眼。说来也怪,这婴儿先还哭着,咱娘瞧的时候,却冲着咱娘笑,脸上还挂着泪珠。那妇人也说,瞧这孩子跟太太有缘哩,直冲太太笑。
“咱娘就走不动了,就要抱这婴儿。姥姥将咱娘扯到一旁,跟她说,你忘了,按律,非官家不得蓄奴。咱娘说,我哪里舍得养她为奴?我当如亲生女儿一般疼她。
“咱娘就对那妇人说,出门未有多带,身上只这二两银子,你先拿去。又摘下一只翠玉镯子,说道,这只镯子虽非上品,你拿去或卖或当,十两银子必有,足够你一家营生糊口,断断不可再有卖儿鬻女的念头。
“那妇人接了银子和镯子,千恩万谢,连声答应。咱娘便寻了路边卦摊,借了笔墨,与她签具了卖身契约。那妇人便丢下婴儿,匆匆走了。
“咱娘抱着这婴儿,爱不释手,对姥姥说,娘,你看她不哭不闹,直冲我笑,我们娘儿俩天生就有缘份。要不说今儿出门,喜鹊对着我叫呢。
“姥姥说,你这孩子,不知怎么想的,你既未打算买她为奴,缘何又与那人签具契约,落了把柄?”
曲芙蓉停了停,见曲雁荷正认真地听着,便继续说道:
“咱娘回答,我是怕那人反悔,再来索要。看她神情慌乱,言辞闪烁,多半这婴儿不是她亲生的,是她偷来的。姥姥就问,既是如此,为何不报官?
“咱娘说,此处山高林密,官府离此地相距甚远,你我二人行动不便,待去报了官来,也许她早就携带婴儿远遁了。倘遇到那良善之家尤可,万一,她将婴儿鬻至那心肠石硬之家,或打或骂,我如何能忍心?又或许她将婴儿送至那腌臜不良之地,岂不是我的罪过?
“姥姥听了,竟无语反驳,叹道,你说的倒有一些道理,只是她要五两,你为何给了她这许多?
“咱娘说,瞧她慌乱紧张,不似做惯了的,当是为了糊口求个温饱,如今我给了她这些银两,足够她安身立命。或可令她痛改前非,不再犯科走险。
“于是,为防别人起疑,咱娘就带着婴儿,住在了姥姥家。对外只说是安胎,那时咱娘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不到两个月后,荷举哥哥出生,便对人说,生的双胞胎。”
此时,梁振玉插话:
“几个月大的婴儿,与刚出生的婴儿,一眼就能瞧得出来,如何瞒人耳目?”
曲芙蓉看了看梁振玉,对她答道:
“确实,几个月大的婴儿,与刚出生的婴儿,差得明显。一岁的婴儿,与一岁半的婴儿,就不大容易分得出来。我娘带着姐姐和哥哥,在我姥姥家住了一年,才回到了曲家村。”
梁振玉疑道:“你姥姥家就安全?就不怕人知晓?”
“我姥姥家,远离村庄,独在半山坡上,只有一户邻居张三叔。张三叔曾受过我姥爷恩惠。当年他一家人因昌河决堤,逃难至此,得我姥爷救助,在山中筑了草棚安居下来。我哥哥还未出生时,我姐姐就是张三婶帮着哺乳的。”
曲芙蓉见梁振玉再未发问,便接着说下去:
“我姥姥说,这婴儿来家的时候,大约有四五个月大。外面的衣裳及小被子,是粗质的布麻。贴身穿着的却是丝质的,质地考究,作工精良,瞧着不似普通人家。更加断定这婴儿,不是那妇人的。
“大约那妇人,为了掩人耳目,给婴儿换了外面的衣裳,却未来得及,更换贴身的小肚兜。
“将心比心,谁家丢了亲生骨肉不着急?我姥姥说,我娘和我爹,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寻找姐姐的亲人,却没有找到。”
曲芙蓉说着,瞧见梁振玉听了这话,直点头。
曲芙蓉转向曲雁荷,用力握住曲雁荷的手,用殷切期待的眼神瞧着她。
“姐,这些都是姥姥亲口跟我说的,这个小肚兜,是她亲手给我的。姥姥是不会骗人的,她说这个小婴儿就是你,你来家的时候,就穿着这个小肚兜。
“苏夫人见了这个肚兜,才认定你是她亲生女儿。这次绣艺比赛,就是为了寻你,才想出的办法。没想到,真的寻到你了。此处就是你的家,你终于回家了。”
曲雁荷心中再无疑虑,扑到梁振玉怀中。梁振玉早已张着两手等着她。
梁振玉搂过曲雁荷,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十五年了,梁振玉日思夜盼,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这一回,梁振玉要把女儿牢牢抱住,再也不会撒手。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旁边的苏莫寒,早已经唏嘘不已。梁振玉拉过他来,将一双儿女,都抱在怀中。
曲芙蓉瞧着她们一家团圆,禁不住热泪盈眶。她瞧瞧外面已大亮,便悄悄退了出来,想去厨房催一下姐姐的药。
说了这么半天,曲芙蓉自己都有些头晕目眩,别说姐姐那孱弱的身体了,哪受得了这番激动?
曲芙蓉又一次想到,姐姐身体为何变得如此?还有,她还没来得及问姐姐,爹娘他们如今在哪儿,是何种情形?
曲芙蓉还没走到厨房,就见厨房的人已经熬好了药,送了过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米粥小菜点心等早饭。
原来厨房的人知道昨夜苏夫人他们都没有安歇,一早就做好了送过来。曲芙蓉便跟着他们一起回来。
梁振玉和苏莫寒都已经平静下来。曲雁荷瞧上去,又有些昏昏沉沉,神情萎靡。
曲芙蓉和梁振玉,赶紧给她喂了药,又喂了几口米粥,扶她躺下。
曲芙蓉、梁振玉及苏莫寒,都没有胃口,便都胡乱吃了几口。
吃过饭,梁振玉催促曲芙蓉和苏莫寒,都先回去歇息,她自己在这里守着就行。
曲芙蓉考虑了一下,她在这里,势必会打扰梁振玉休息,况且梁振玉新得了女儿,自比她更上心。
虽然她还十分牵挂姐姐,还是听从梁振玉的话,回屋歇息去了。
苏莫寒也听话回去了。
梁振玉到底上了年岁,一夜未眠,又加一番激动,心神不济,搂着女儿,困意袭来,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眠。
自曲芙蓉来到苏府,她便住在寄春园,同李芸苓住在一起。这会儿,她料到李芸苓正在休息,便蹑手蹑脚地走上楼。
上得楼来,曲芙蓉瞧见李芸苓正卧在榻上,锦被的一角滑落到地上。这几日,也真是把李芸苓累得够呛,才忙完了绣艺比赛,昨儿又熬了一宿。
曲芙蓉过来给李芸苓盖被子,见她肤白貌美,娇慵安稳地卧在华丽的榻上,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才是大家闺秀,原本该有的模样。
如果姐姐曲雁荷一直生活在这里,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曲芙蓉感慨了一番命运多舛,抵不住,眼皮涩重,直往一起合,连衣裳都没换,一头扑到自己床铺上,就去见周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芙蓉被人用力晃醒。她睁开眼睛,见李芸苓满脸焦急地晃着她,一边晃一边喊着:“醒醒,妹妹快醒醒。”
曲芙蓉忽地坐起来:“出了何事?”
李芸苓只说:“快,你快去姨母屋里,姐姐要见你。”
曲芙蓉慌忙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想,就算姐姐要见自己,李芸苓也不至于急成那样,一定是出甚么事儿了。
曲芙蓉跑到梁振玉的卧室,瞧见丫鬟们挤在门外,苏莫寒立在门口。
见到曲芙蓉来了,苏莫寒对屋里喊道:“来了,娘,小七来了,”一把将曲芙蓉拉到屋里,拉到曲雁荷床前。
曲芙蓉就见曲雁荷满脸惊惧,神志恍惚,不断用手推着面前的梁振玉,嘴里念叨着:
“走开,都走开,别过来,别过来,都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妹妹,我要找芙蓉!”
梁振玉一面抱着她,一面哭喊道:
“儿啊,别害怕,我是你娘啊。你不要吓娘。”
曲芙蓉拍拍梁振玉的手,示意她松开手。
梁振玉见到曲芙蓉,忙说道:
“快,孩子,快劝劝你姐姐,她正睡着,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寻思,她是被噩梦魇着了,可是一直叫不醒她。”
曲芙蓉点点头道:“我来吧,我试试。”
梁振玉松手让开,曲芙蓉便拍着曲雁荷,对着她耳边轻声叫道:
“姐,我是芙蓉,你好好看看,我是妹妹芙蓉,你是姐姐雁荷。”
“芙蓉?”
曲雁荷似乎对芙蓉这名字,特别敏感,慢慢安静下来,两手抓住曲芙蓉。
“对,芙蓉,芙蓉是我妹妹,我一直在找芙蓉,娘要我一定要找到芙蓉。”
曲芙蓉爬到床榻上,拥着曲雁荷,一起倚在床头上,轻轻拍着她:
“姐,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总爱挤在你身边,就像此刻这样,缠着你翻花绳,翻手背,让你给我讲故事,唱歌儿。我还记得,你教我唱,这首《对花》(注1)”
曲雁荷,神情渐渐缓和了些,也不说话,抓着曲芙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往下说。
曲芙蓉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说了个一呀道了个一,
什么花开在水里?
这朵呀鲜花瞒不了我呀,
荷莲花儿开呀在水里。
咿呀哎呀咿呀哎呀呀咿呀,
荷莲花儿开呀在水里。
……”
“荷莲花儿开呀在水里。”
曲芙蓉正哼唱着,听到曲雁荷跟着哼了一句。
与此同时,曲芙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曲雁荷一下子用力攥紧,她的指甲将曲芙蓉掐得生疼,疼得曲芙蓉差点叫出声来。
她正要掰开曲雁荷的手,却听到曲雁荷说出一句话来,就像五雷轰顶,震得她全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