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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引炉香(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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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容无半分神色变化,幽深低垂的眼眸突然让她觉得深不见底,捉摸不透。
他走到侍从跟前,神情冷淡:“我累了,回去吧。”
侍从朝闻舟舟使了讥讽得意的神色,顺手搀过停顿身侧的男子,还不忘冷冷嘲弄:“姑娘下次出门在外,可不要再像今晚,将别家少主错人成朋友。”
说完,他扶着自家失明的少爷,缓步离开人群。
“少爷当心脚下。”行至檀木门槛,那侍从低头侧目,意味深长地瞥闻舟舟一眼。
手还僵在原地的闻舟舟,不可置信的看着桌上男人端来的精致菜肴。
主人未至,院内来自五湖四海的宾客仍有一话没一话的闲聊,嘈杂的人群在闻舟舟眼中,像是远自另一个世界的场景。一切陌生,且带些诡异。
掌心余温仍在,可方才熟悉的男人不再熟悉,二人之间的关联不知是何因由,消失殆尽。就如同他们从未见过,从未彼此结识,从未一同踏进这方圆城,城主府。
那炉香萦绕前的一幕幕,好像只是梦里面的场景,如今才是真实的世界。
或之相反。
“少城主和少夫人来了!”
有人这么一喊,院内嘈杂声戛然而止。
闻舟舟回眸,见厅内走出一对新人。女子清丽脱俗,明眸皓齿;男子风流蕴藉,意气风发。
二人在厅前站着,便吸引院内无数人目光。
他们互相搀扶从厅内走出,院落宾客皆行礼相迎。
“恭祝少城主与少夫人喜结连理,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闻舟舟也赶忙模仿身边宾客,躬身作揖。
少夫人白栖露冲身旁夫君莞尔一笑,偏转过来回礼:“多谢诸位。诸位请随意些用宴,我与圆郎还要去照看父亲,便不在此陪大家共同宴饮了。”
院落前列桌子主人,仪表堂堂公子模样的男子回应:“表兄表嫂自去照顾二叔,大家都紧着快活呢。有我和赵兄在此,场子必然乱不了。”
被称作“赵兄”的男子憨憨道:“哥哥嫂嫂放心去照顾方城主吧!这儿有我们在,保证让大伙乘兴而归!”
“既然如此,这里便劳烦二位了。”白栖露清丽脱俗的脸上仍挂着笑意,挽着爱人的衣袖,从木石台阶上走下。
走到二位族弟的身旁,少年新郎忍不住朝他们挤眉弄眼:“今日的菜肴,你们尝着与平常火夫的手艺可有不同?有没有某一道菜系,品尝起来格外可口?”
看着稚嫩模样的少年,他们不敢相信昨日还与他们一同打闹玩笑的族兄,今日站在他们面前,是以新郎的身份。
方仪堂和赵逸对视,笑着打趣道:“方兄你还真别说,今日最后上桌那道……‘秋羽凤凰翎’,当真是与众不同,笋片入口冰凉爽脆,饴糖勾芡甜而不腻,真可谓是解馋神菜。吃得我都想向方兄你府上火夫学习这道新菜了。”
方圆朝他二人狡猾一笑:“算你们有眼光。”
待二人走后,前院再度沉陷热闹气氛,方仪堂与赵逸带动族亲,与宾客酣畅宴饮。
“来来来——我替族兄敬各位,欢迎诸位远道而来,参加我族兄的婚宴!”
闻舟舟只往院门看一眼,此时天色完全陷落,天空犹如整块黑色幕布,布上撒落星星点点,院内灯火通明,喧嚣热闹。院外寒风萧瑟,月光突兀地洒在院外甬道,两道孤寂平行线毫不相交,月光生生在这两道平行线中,撕扯一道新的窄道,不知通向何处,却冷仄漠然。
重新入座,闻舟舟目光又飘到桌上那盘精致冷菜,一侍女走到她身旁,躬身道:“请问是闻姑娘吗?我家少夫人还未食用晚膳,可否劳烦姑娘将少城主亲自下厨的这道秋笋送到少夫人屋内?”
闻舟舟看看周围,有些疑惑:“我?”
侍女挂着寻常时的微笑,转身片刻,端来一盘与闻舟舟桌上并无二致的冷菜,“姑娘昨日与我家少夫人匆匆分开,除了这盘菜,少夫人还托我告诉姑娘,她与姑娘一见如故,想借此叙旧呢。”
如果身边一切都变得陌生,曾经熟识的人回归陌路,那么她如今身处这样一个陌生的时间,能做的便只有见招拆招,找到突破方式。不论是何缘故,前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她都只能勇敢去面对。
主动权只有自己主动迈出关键性一步,才有可能被自己抓住。
至少现在的她,别无选择。
闻舟舟接过精致小盘,“少夫人可有说何时送去?”
侍女道:“少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姑娘现在便去。”
“好,”她并未多问,只手端起菜盘,从椅上起身,“那便有劳姑娘为我带路了。”
二人就着月光,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过香榭走廊,不消一刻,便走到少城主与少夫人的新居。
身前侍女止步,指着不远处烛火通馨,陈设喜庆的屋子,“那间便是我家少夫人的新房,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剩下的路要劳烦闻姑娘自己走了。”
说完她又转折回来,好意提醒道:“对了姑娘,我家少夫人与少城主宴席途中便去探望城主,估摸着刚从城主那儿回来,闻姑娘可能要在屋内等我家少夫人一会了。”
闻舟舟彬彬有礼:“劳烦姑娘了。”
侍女离开后,闻舟舟一人行至屋外。她推开金丝梨木门,温馨浪漫的火烛气味扑面而来,屋子正中央墙壁上,巨大的“喜”字映入眼帘,屋内陈设新而精致,圆桌上摆放诸多桂圆莲子一类寓意吉祥的食物。
进屋后,她随手带上屋门,将那盘凉菜秋笋放在圆桌上,随意找了一处闲置椅子坐下。
屋内炉香冉冉升腾,一缕香烟顺着立窗蜿蜒至屋外,黑色夜空幕布日星月移。
过了许久,白栖露还未回房,闻舟舟便不自主地趴在桌子上睡着。
*
“快!快!快抓住少夫人,不要让她跑了!”
睡了不知多久,闻舟舟惺忪着眼被屋外动静吵醒。
此时天色变了一个黑度,夜空上的星星也消逝不见。
少城主和少夫人还没回来吗?闻舟舟看着圆桌上因放久塌软的秋笋摆盘,意识模糊,起身打开屋门,便见屋外一队武装整齐的人马,他们人均手持火把,从屋后环绕至前,急急忙忙跑着。
整个城主府骚乱为患,闻舟舟梦醒大半,看见屋外院子里站着一侍女,和她一样远远张望人马离去的背影,她跑至那侍女身旁,询问道:“敢问姑娘,府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侍女俨然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我只是替今夜来葵水的好友值班的,刚到这里便见这一幕。不过方才听侍卫口中喊的,这事好像与少夫人有关。”
少夫人?白栖露?
“多谢。”闻舟舟跟着方才那队侍从离去的背影,一路小跑,抵达侧院。
院内人群熙攘,闻舟舟站在甬道口远远望着,侧院里面火把光亮通明,似乎被侍卫牢牢把守,就连周围也水泄不通。
她藏在甬道与侧院交接处不起眼的一角,偏头听着院落里的情况。
“方圆,我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我离开?”院落里传来一句凄厉的女声。
这是少夫人白栖露的声音。宴席上因一面之缘,闻舟舟记得她的声音。
很快又有一句悲痛欲绝的回应。
“栖露,你知道的,我不想伤害你,可你为何执意如此,你难道这么厌恶我,宁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闻舟舟凭着想象猜测,这应当是少城主,方圆的回音。
白栖露面露绝望,她仰面叹息,又睁着泪眼苦心劝面前眼尾猩红的,曾经的爱人:“方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你应当明白,叛国之罪,背叛夫君,天下难容……”
“天下不容你我容!”方圆厉声阻止她,他不愿从她口中再听见这些本不该由她说的话。
“栖露……阿露……”他声音颤抖着,几近祈求般道,“你与我的爱情,从始至终,难道都是假的吗?我不信你从一开始,对我都只是利用!”
他低声下气,所祈求不过是爱人口中,那声关于对他的“爱”。
“方圆,”白栖露认命般闭眼,眼尾留下一行热泪,“你与我潦潦初识,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不该再连累你,若下地狱,我下便好。”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当初做的决定……可我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方圆。”白栖露打断他,“你方才不是问我,我对你的爱,是否都是假的,是否不曾拥有过一丝真心。
“那我现在告诉你,不是的。
“我真的爱你,可是,你知道的,我们永远不可能装傻,永远不可能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你放过我吧,继续纠缠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分明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可他此时,却再无先前任何一丝欣喜。
“好,我答应你。”她绝望时,听见他绝望般说。
“我答应放你走。”
“少城主——”一旁侍卫想阻拦。
“备马——
“放行!”他嘴角泛出一丝苦笑。
如果她能活着,即便是离开他,她终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吧?
他毅然的决定,也是为他们曾经以后,毅然画出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