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上盛夏》螃姑

39、灯塔

　　十几年过去，星星还在那个位置亮着。在夏以臻心里，爸爸妈妈和爷爷早就成为眼前三颗星星的样子了。
　　不会消失，也是一种安全感。

　　“努力生活，各自安好。”夏以臻伏着二楼的木栏，对夜空说。垂下头时，看到盛朗正斜靠在小厨房门口，也在抬头看她。

　　夏以臻笑笑，“偷看我？”
　　“没有。”
　　“真没偷看？”
　　“光明正大地看。”

　　盛朗向二楼张开手，手指动动。

　　夏以臻的梨涡蓦地冒出来，她立刻冲下楼梯，不顾一切地飞奔，在收住脚步的一瞬，扑进盛朗怀里。

　　盛朗的胳膊紧了紧，摸了摸她的头发，“奶奶睡了吗？”
　　“她说还想看会儿直播，这老太太一点儿也不听话。”
　　“开心就行。”
　　“嗯！”

　　夏以臻短暂地闭起眼睛，这个怀抱似乎有种魔法，可以疗愈所有心情不佳的时刻。听着盛朗的心跳，很有力，也很均匀，瞬间就可以安心。

　　她趴了一会儿，把下巴抵在盛朗胸口，抬眼去望着盛朗垂下的眼睛，“陪我出门走走吧。”
　　“去哪里。”
　　”去海边。”
　　“好。”盛朗拿起手边的白色衬衫，“穿上，起风了。”

　　盛朗的衬衫很大，穿上袖子长到膝盖，像一条薄床单。盛朗摇摇头，“你该多吃饭了夏以臻。”

　　夏以臻惊呼：“盛朗…这个夏天我已经胖了整整八斤了！！！”

　　“有吗？”盛朗将手伸到夏以臻腋下将她抬起掂了掂，“嗯，还可以再吃点。”

　　夏以臻被放下来，瞪眼，“你真该去养小猪。”

　　盛朗把她拉到身前，帮她卷衬衣袖子，卷好就拉上手，“走了，带小猪去海边。”

　　临近11月，空气开始生凉。
　　夜比以往更早到来，青黑色的天幕倒映在石板路上，寒意蔓延，古城静得只听得见蝉声。

　　偶尔有一两个小贩经过，唱着歌，蹬着三轮车，压出吱呀的声响，才让夜晚变得不那么寂寥。

　　路灯照出夏以臻和盛朗的影子，它们在昏黄的光束里牵手，沿着古城的街道走到海岸线，又沿着海岸线走上码头。

　　夏以臻看着两个人的影子不断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好像经过了很久很久。

　　走上码头，明晃晃的光线交叉着扫过夏以臻的眼睛。她抬起头，看到码头尽头是新建的白色灯塔，在海雾里发出昏黄的光线。

　　光线向海面延伸，缓缓移动，经过了她，又照亮了海岸停泊的一艘艘渔船。

　　“是灯塔！盛朗。”夏以臻向远处指指。
　　“嗯。要过去看看吗？”
　　“嗯！”

　　夏以臻跳上码头成排的白色砖石，它们向码头尽处延伸，很整齐，像一排守护海面的卫兵。

　　“慢点儿。”盛朗伸手给她。
　　夏以臻握上他的手指，白色的球鞋跨过砖石的缝隙，一一跳过去。

　　砖石不算太高，但夏以臻走在上面，盛朗还是要扬起脸看她。

　　这个角度的盛朗平时不常见。
　　眼睛比平时要大很多，眼神也不像垂眼看她时那么内敛，眉毛还会不自觉挑起来，夏以臻觉得很好玩。

　　她笑笑，“别这么紧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
　　盛朗无奈摇摇头，等她蹦够了，就伸手揽腰给她抱下来。

　　直到真正走到灯塔下面，夏以臻才发现灯塔究竟有多高。如果躺在码头的石阶上遥遥看去，灯塔的顶端像是和月亮挨在一起的。
　　灯光飘渺着照射而出的时候，天边像同一时间出现了几只月亮！
　　明晃晃地，耀得人睁不开眼。

　　秋天的海风已经有些凛冽了。没有了游客的海边，只剩下海浪的声音。
　　灯塔在一层连一层的潮水间安静地遥望，向大海另一侧的繁华城市投去孤独的信号。

　　夏以臻坐在石阶上，遥望着灯塔的顶端对盛朗说：“盛朗，你看灯塔像不像淮岛的手机？”

　　“手机？”盛朗想象力似乎不够，胳膊闲闲地撑在身后，听她说下去。

　　“嗯。夏天的时候，来找淮岛玩的朋友很多，小岛也因此并不觉得孤单。”
　　“可是秋天来了，它的朋友们要上班和上学，全都走了。”
　　“小岛有些难过，就拜托灯塔，帮它给海对面城市的朋友发消息。”

　　“发什么了？”盛朗听懂了，唇角弯弯，望望她忽闪的睫毛。

　　“他在说，你们谁来陪我玩会啊？——我请你们坐轮渡——”
　　“然后远方的朋友们就说，不了不了不了——我晕船！”
　　“所以最终一个人都没来，小岛就没有朋友了。只能把灯塔当手电筒玩儿了。”

　　盛朗胸口闷出笑声，“夏以臻，你这脑袋确实…”
　　“怎么，很幼稚吗？”

　　“没有。”盛朗低头笑笑，抬起脸时很认真，“希望有天可以从电视上看到你制作的节目，我想会很治愈。”

　　“治愈的节目，儿童节目吗？”
　　“成年人也需要治愈和童话。”

　　“我做的节目…会有人看吗？”
　　“我啊，还有奶奶。”

　　“就你俩哪儿够！ ”
　　“会有很多人看的。我保证。”

　　夏以臻想象了一下，未来，如果真的有一档节目是由她参与制作的，那主题一定会是“陪伴”。

　　陪伴每个平凡的灵魂，陪伴每个孤独流逝的瞬间，陪伴小时候努力装大人的自己，陪伴每一个老去的生命。这就是她理解的治愈。

　　淮岛的海一览无余，而成年人的世界比海面还要宽广，每个在角落独自忙碌独自守望的人，一定都渴望心灵的抚慰。

　　夏以臻伸了伸胳膊，转而俯在盛朗的膝头，她的头发随即被盛朗拢到一边，露出侧脸向远处黑压压的海面望去。

　　黑夜与海面在平静中相接，分不清哪里才是尽头。

　　小渔船在夜晚十点后纷纷开启忙碌，打渔为生的人们熟练地拾起船尾的麻绳，用力蹬出海岸，向海里深入。

　　一直到下半夜三四点，都是深海鱼虾出门寻觅夜生活的时刻，这时与它们半路相遇，清晨就会有满满一船收获。

　　眼底，虽然每条小船都在努力驶向海中心，但大海的幽深还是很快吞并了它们，小船变得愈发渺小，在海浪的潮涌下，奋力腾波而动…

　　夜晚的渔民是那样渺小无助，但每到清晨又会化作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像昨夜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出现在码头，与每一个像夏以臻一样的人，兴奋展示昨夜的成果。

　　那些与大海相拼的艰难和沉默，也会变成第二日清早的成就感，热血奔涌。

　　“盛朗，其实这些小船上载着的，都是我们认识的人，白天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很普通，但晚上竟然能独自面对大海。夜这么黑，风浪也这么大，他们一定也很害怕。”

　　盛朗撑着下巴，一只手搭在夏以臻身上，“所以这就是灯塔存在的意义。越是黑夜，海雾升起，它的存在就越必要。对于渔船来说，灯塔就是夜晚的太阳。”

　　“所以码头边才永远要有灯塔。大船不会迷航，小船也能获得安全感。”

　　夏以臻躺在盛朗腿上，脸向他偏了偏，“我记得小时候，这里还是原来的旧灯塔。塔里有守塔人，白天拿着两只小旗，向海面船只打旗语，晚上也要守在里面站岗，你见过吗？”

　　盛朗摇摇头。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距离大海很远，他突然想，如果小时候家旁边也有这样的大海，他大概每晚都会躲出来，在这里听一会海浪平静的声音。

　　夏以臻：“现在科技进步了，有了无线电，灯塔也可以自动照明，守塔人这个职业大概也没有了吧，旗语也跟着消失了。”
　　“不过没有也好，这个工作想想就很孤独，为了照亮别人，夜晚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塔里，会很难过。”

　　“夏以臻，共情能力不要这么强，别人的痛苦都会是你的痛苦。”

　　“我也不想。但我好像是个很悲观的人。”

　　“守塔人和渔民也不一定都是寂寞的。他们也许也像我们一样，在努力收获自己的价值和幸福。”

　　盛朗垂头在夏以臻的额头落下一颗吻。

　　“这个世界按照某种规律运行，我们唯一可以操控的，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感受。”
　　“对于守塔人来说，他操控灯光漫射过去，看到寂寥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只只渔船。守塔人清楚地看见，每一只船上都载着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渔船上的人看到光亮向自己照耀过来，眼前的黑暗一瞬间就没有了，他们也会停下一瞬，向远方的灯塔呼喊着，挥挥手。”
　　“就这一瞬间的理解与陪伴，就足够美妙。”

　　“渔民也一样，虽然经历了一晚上的风浪，但也收获了不错的回报。”
　　“他们的家里，也许还有人正替他们操心今日海面有没有风平浪静。”
　　“渔民们用卖鱼的钱换成好吃的带回家，告诉家里等待的人，今天他又满载而归了。”
　　“是不是也很好？”

　　夏以臻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盛朗。
　　她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他带来的世界总是温暖的，令荒芜的自己沉迷，无法挪开视线。

　　这个世界灵魂互相治愈，也许就发生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瞬间。重要的是，要懂得把它们像金子一样，从生活的碎沙里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