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享父母的故事》金姬毒醴

9、有一个傻子

　　我们约好了要在东安附中最大的那棵榕树下埋一个盒子，等到十年后的夏天，不管彼此身处何地，都要回到这里重逢。
　　我们还约好要一起去毕业旅行，去看北方柔软的雪山，去看南边蔚蓝的大海。
　　可是到现在，时光胶囊没有埋下，山和海也没有一起去看，而我却听闻，你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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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徉慌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东安北站，到了进站口，没票，进不了站。他急的团团转，也不清楚是哪趟列车，他买光了日内进京的所有车次，接着冲进了站内。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没有，没有，他的心高高悬起。
　　脑海里不停盘旋着那一句，“你不知道吗？慕清许得了绝症，今天就要走了。”像魔咒，要逼人发疯。
　　晏徉像无头苍蝇转了大半个候车大厅，无果，他找不到他的同桌，最后驻足，仰头看着电子大屏幕上显示的正在检票的那趟列车，果断冲进检票口。
　　期间晏徉不知道撞了多少人，踩了多少人的鞋，甚至还公然插队，但他只能挤进去，在一些不满的声音中，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我找人。”
　　前面纵然是荆棘遍地也无所谓了，可是他的同桌在哪里？
　　少年心中委屈得不行。
　　终于晏徉在排队上车的人群中看见了她的身影，他眼中霎时绽放出光芒，一把冲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腕。
　　正准备检票上车的少女被人拉住，疑惑回首，看清来人，不期然露出了无比惊讶的神色。
　　她瞧见高高的少年胸脯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发丝凌乱，额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像跑了一场旷世马拉松，怎么这么狼狈，尽管如此，他的眼睛却是亮亮的，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像坠入了星光。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排在后面的人催促，她回神，连连道歉，让出位置，站到了一侧。
　　随即慕清许看向他，用眼神无声询问。
　　他短暂平息后，克制不住颤抖和激动的心绪，一把将她抱紧，像她下一秒就会消失，确实，他要是再晚来一秒，她就上车了，上车走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慕清许被抱得有点难受，他力气很大，双臂箍紧了她，她也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有些无措，也忘了及时挣开他，就这么任由他抱住。
　　“你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很快放开她，平复了一下喘息，开口直接问道。
　　岂料，事情的发展突变。
　　“咒我？”她皱眉。
　　“什么？”他愣住。
　　晏徉脑中突然浮现出起班长最后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恍然大悟，他被耍了！
　　他聪明一世，今天因为她成了个傻子！
　　“你不是生病了？”晏徉固执地又问一遍。
　　“谁病了，我是要去看我奶奶。”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随即，慕清许挣开他的握住她肩膀的手，转身，飞速踏上广播里正在催促的即将发车的动车。
　　转身之际，她的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尽管有些仓促，这倒是毕业那天以来，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稍一思索，她便猜出了来龙去脉。看他那傻样，许是被人捉弄了，真是个大傻子。
　　没事的，他拒绝了自己也好，她想表达的心意，也在分别前告知过他了，不管结果怎么样，他都是她最要好朋友之一，这一点不会改变。
　　慕清许检票完，进入车厢，来到自己的座位，她没有立即坐下，而是透过车窗看他，瞧见那人还像个二傻子一般呆愣在原地，她眉头皱了皱，朝他无声摆手，示意让他赶紧回去。
　　她看见他动了，却不是往回走，而是径直跑上了车。
　　慕清许傻眼了，不一会儿，在车厢内看着这人快速移动到她身边，直接朝着她里侧座位的人请求，“不好意思，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我们一起的。”
　　靠里的大婶摇头，表示不愿意挪位。
　　“我这是一等座。”晏徉把自己的票递给大婶看。
　　大婶这才同他换了座。
　　等大婶挪了窝，他把她往里侧靠窗的位置赶，这才心安理得地在她原本的位置坐下。
　　“你干嘛？知道被骗了不赶紧去退票，怎么，你想跟着我去见我奶奶？”
　　少年舒服地靠着座椅靠背，双臂环抱，轻声哼哼道，“嗯，我怎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万一你真得了绝症，还要瞒着我呢？我可不能轻易相信，我得跟着你。”
　　“……”闻言，慕清许无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扭头，不想再和这傻子说话了。
　　他侧头瞥了她一眼，偷偷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列车缓缓启动，车窗外的城市风景开始慢慢倒退，映入眼帘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的阳光，折射出东安市的繁华与活力。
　　少女托着腮，专注地盯着车窗外的景色，刻意地不侧眸瞧他，也不和他搭话，而那不经意间浅浅弯起的嘴角，却透露出她此时愉快的心情。
　　途中，列车员例行检查车厢，被一个俊朗的少年叫住。
　　“你好，我一不小心买多了车票，为了不浪费资源，可以在你这里退掉吗？”少年的声调有点弱弱的，像个干了坏事，自觉十分不好意思的小孩子。
　　慕清许闻声，不可置信地转头瞧过去，正好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另外四五张票。
　　列车员为难地摇了摇头，告诉他要去车站售票口退，而且这种在售票处购买的纸质车票，在网上也暂时无法直接退。
　　他挠了挠头，泄气，好吧。
　　这趟列车到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看来这些票是退不了了。
　　她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车票，一张张仔细看过去，都是今天进京的车次，复又将票拍至他胸口，还给他，得出结论，“你是不是傻？”
　　“我又不知道是哪辆车，我……我着急嘛。”
　　“你没有电话吗？”言外之意，你不会打电话给我吗？
　　“没打通。”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哦，没开机，这下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你瞧，你也有责任。”晏徉理直气壮地指着她正在开机的手机。
　　她瞪了他一眼，意思好像在说，她开不开机跟他干的蠢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又讪讪地收回了手，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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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站后，已经是夜幕时分，慕清许抬眼看着面前这个高高的少年，颇感头疼。
　　“你现在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他反问。
　　“去找个酒店对付一下，明天你自己回去。”
　　“我就不能也住你奶奶家吗？”他私心里不想和她分开。
　　“不能，我奶奶会误会我们的！”她急声打断。
　　刚高考完就带了一个男生单独回家，这是个人都会误会他们的关系好不啦。
　　晏徉闻言笑了，双眸弯成了月牙儿，在夜里恰似破云而出的骄阳，炽热又明亮，周围的空气好似也被他的笑容染上了甜丝丝的味道，让人移不开眼，忍不住也跟着心生欢喜。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道：“误会什么？”
　　这该死的魅惑，慕清许眼神迅速躲闪，急急转身背对他。
　　他变本加厉，俯身凑到她耳廓，轻声问，“你说呀，误会什么？”
　　她感觉到自己被他的皂荚香气包裹，白皙的脸颊开始升腾起热意。
　　他轻轻从后面虚虚环抱住她，她更加不敢动了，一时间紧张得忘了呼吸。
　　时针悄然指向晚上九点，夜的幕布早已笼罩，京城的车站外依旧人流如织，嘈杂喧闹，车站广场上，地砖反射着各色的灯光，亮晃晃的，似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倒映其中，旁边有几棵高大的槐树，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叶影婆娑，像在悄悄议论着青涩懵懂的少年心事。
　　“误会什么呀？误会你是我女，朋，友？”他一字一顿道。
　　在他没带脑子，不顾一切朝她跑来时，他便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欢她，很喜欢，喜欢到害怕失去。
　　晏徉了解自己，假若他只把慕清许当作普通朋友的话，得知她生病，他只会感到惋惜，心中会浮现淡淡忧伤，仅此而已，根本不会在一听到那种假消息时，一瞬间大脑空白一片，慌乱到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跑来找她，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看穿班长拙劣的谎话。
　　他向火车站奔来的那段路上，当时心中不仅是焦急不已，还有滔天的愤怒，他生气极了，气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却被蒙在鼓里，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明明他应该是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人，她为何不告诉他，难道就因为要与他置气？同时又满是自责，愧疚自己怎这样粗心大意，怎么没有发觉她生病的任何异样……总之各种各样的情绪缓缓勾勒出一个真相，他比自己想象中在意她。
　　慕清许像是陡然回神，又羞又怒地推开他，“谁是你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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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孙女儿一整天的老太太听到门铃声，连忙来开门，见到孙女顿时绽开慈祥和蔼的笑容，“我的囡囡啊，回来啦！”又看见孙女后面跟着个对着自己微笑的男孩子，老太太疑惑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路上捡的流浪汉，他没处去，来我们家对付一晚就走。”慕清许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阐述事实。
　　“啊？”老太太被整懵了。
　　晏徉不满委屈地哼唧了一下，随后开始朗声对奶奶自我介绍：“奶奶好，我是许许的男……同学，我叫晏徉。”
　　他想说男朋友，被慕清许重重踩了一脚，才急忙改口。
　　“哦哦，原来是这样，快进来，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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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完老太太精心准备的晚饭后，晏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妈。”
　　“晏徉，虽然你是一个男孩子，但现在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还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打电话，想急死你妈我吗？”
　　“我忘了。”晏徉吐了吐舌。
　　“现在在哪，需不需要叫爸爸去接你？”
　　他转头看了看身侧坐着的、正和老太太聊天的慕清许。
　　“妈，你看，她是谁。”晏徉把手机的摄像头对向慕清许。
　　“哎呦，这不是清许吗！”杨女士瞬间笑容灿烂，他妈妈一向很喜欢慕清许。
　　“阿姨好。”慕清许微微点点头。
　　他跟老妈简单说了下经过，“我被骗了，就跟她来了她奶奶家。”
　　“你呀你，光长个子不长智，小时候多机灵，只有你骗别人的份儿，怎么大了还给别人骗。”晏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然后又带上欢喜的语气对慕清许和慕清许的奶奶道，“哎呦，瞧我家傻这崽子干的傻事儿，我都懒得说他，麻烦清许和您老人家照顾一下咯，真是太麻烦了，他要是不乖，给你们添乱，尽管告诉我，回头我修理他。”
　　“哈哈，小伙子很懂事，又俊俏又懂礼貌，刚刚还抢着帮我刷碗咧，就是老婆子家里简陋，没什么好的招待他，也怕委屈了孩子。”老太太笑得开怀。
　　“不会不会，您老不必费心，这孩子喂他吃草都行，有什么好委屈的，又是男孩子，高考都结束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完全可以放养了，不用管他的。要说乖巧懂事，那还得是你们家清许，我做梦都想要个这样的闺女……”两位长辈絮絮叨叨地还在聊。
　　晏徉直接把自己手机递给老太太，而后悄悄把慕清许拉走。
　　二人站在楼梯口处，小声交谈，她站高两个阶梯的位置，他仰视着她，面对着面。
　　“你要在你奶奶家呆几天啊，还回东安吗？”
　　“不回了。”
　　“啊？”他失望。一天两天还可以说来京玩玩，他又不能舔着个脸，长时间赖在这里不走。
　　“那，那你填志愿不回来吗？”他接着问。
　　“我在这里也可以填。”她瞥了他一眼，现在都是网上填志愿了，在哪填难道不是填，这问题真是奇怪。
　　“那你的毕业证……”
　　“我会找班长寄给我。”
　　“……找他干嘛呀。”晏徉气闷，暗忖，他这么大个活人站她面前，她看不见吗？
　　“那你想上哪所学校？”
　　“不知道，看分吧。”
　　“是东大还是京大……”
　　“如果分够，当然是在京城的学校，我奶奶在这里，我爸爸年后也会调岗回京。”
　　“我大概，不会再回东安了。”她平静地说完这个消息。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丫的，这他要是没追过来，这结果和“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的结局也差不离了。
　　幸好，他聪明，跟来了，先前谁说他是傻子，再没有比自己更有先见之明的大聪明了。
　　“那你原本就是打算不告而别，同我永别！”他气愤到跺脚。
　　“什么永别，不是还可以电话联系？”她一惊，哪有那么严重。
　　“……”去尼玛的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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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她送他去机场。
　　他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都要朝她挥挥手，离得有些远了，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应该嘴撅的老高了，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她好气又好笑，心中渐渐后知后觉地漫上不舍的情绪。
　　最后，慕清许终于下定决心，在他又一次回头朝自己挥手告别时，鼓足勇气朝他飞奔而去。
　　机场外人头攒动，喧嚣声、广播声交织，以及不远处起飞的飞机在碧蓝是蓝天划出一道航线，诉说着相逢与离别的故事，而少女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不远处的少年。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撒而下，尘埃在光里偏偏起舞，她带着风，带着积攒已久的悸动，裙裾飞扬，发丝飘动，向他飞奔而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琴弦上，弹奏出一曲名为欢欣的乐章。
　　她打算，给他一个回复。
　　也算是对这些年来的暗恋时光一个交代。
　　她扑进他怀中，他接住她。
　　她抬眼，漂亮的眼睛亮亮的，里面闪着别样的星芒，清冷如月的脸颊泛着微粉，只说了一句，“保持联系，男朋友。”
　　语气幸福又甜蜜，还带着些许少女的娇羞。
　　他闻言，绽开大大的笑容，俯身轻轻贴了贴她的鼻尖，他就在等这个答复，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都比未知要好。
　　显然，她的答复令他喜悦非常，他竭力遏止着内心的雀跃，生怕自己冒失，吓跑了他的姑娘，环住她的双臂，却微微用力。
　　他轻轻答道，“好，保持联系，女朋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