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忤逆 ...
-
几位夫人听完，心下对陆府的反感当场再升一级。
怎么做都不行！
少奶奶要去侍奉你们不让，赶人家回来，换个姨娘羞辱人家。
现在人家奉命行事吧，又怪罪人家不守孝道。
如此搓磨儿媳的婆家，真真世所罕见。
知道沈七七好脾气，怕她一味遵从又被辖治，那位心直口快的夫人正要开口，替她不平。
却见沈七七啪一掌拍在桌上，面色肃严，对陆亦棂直斥道：
“小姑竟如此不孝！母亲的康健，你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吗？”
陆亦棂被她骂得一愣：
“你，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不孝？”
沈七七义正辞严道：
“段姨母刚刚才说过，紫玉伺候这些日子，婆母神清气爽，连往日筋骨痛的老病症都减轻许多；小姑你自己也说，紫玉伺候着，婆母连饭都多吃一些。”
“为人子女，孝与不孝，要看你究竟把谁放在第一位。是父母的康健，还是外人眼中自己的地位。”
“婆母身体康健，在我看来是天大的事，只要婆母愉悦，我究竟被外人看作正室还是妾室，七七完全不放在心上。”
“小姑也该如此，凡事将父母放在第一位，至于其他，任什么也越不过父母去。”
一席话说完，在场的夫人面露赞叹，点头不已。
这样的好儿媳，啥时候朝廷能一家发一个？
陆亦棂本想给沈七七扣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过去，却未曾想，今日的沈七七一反往日庸懦无能的模样，头脑清晰，口齿凌厉，竟将这顶帽子反扣回来，着着实实压在自己头顶。
陆亦棂被堵在当场，脸色十分难看，又下不来台，只能转身对陆夫人委屈道：
“母亲，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陆夫人忙拍拍她的手说：
“我知道我知道，无妨，快坐下吃饭吧”。
此事过了，众人开始闲话谈笑，气氛慢慢融洽起来。
唯恐给于夫人留下不孝的坏印象，陆亦棂夹了一块醋鱼，恭敬放入于夫人盘中，娇俏笑道：
“于夫人，我家厨子做醋鱼最擅长，您尝尝看，可还合您口味。”
没想到于夫人淡淡一笑，
“多谢棂儿，只可惜我近日肺火旺，实在吃不得鱼，真是可惜。”
说完，直接将鱼段夹出去了。
陆亦棂眼泪都要下来了，强忍着吃完了这一餐。
及至送走了客人。
陆夫人，段姨母，陆亦棂回到陆夫人房中。
把门一关，陆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今日那贱人，竟这等无礼，几次三番忤逆，还反了天不成！”
陆亦棂嘴一撇快哭出来：
“于夫人给她夹了好几次菜，却对我不闻不问，就连我给她夹的菜，她都不吃...”
陆夫人把眉一皱：
“她家儿子不过与你兄长同僚，从七品文职，你总盯着她做什么？你比你姐姐年轻貌美，她夫婿已是五品朝官，你将来要找的夫婿，定要比她的强才是。”
陆亦棂又要发脾气：“我做什么老要和她比，她......”
段姨母忙岔开话题：
“哎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沈七七平常没嘴的葫芦一样，怎么揉捏怎么有，今日这是怎么了？恍若换了个人似的，牙尖嘴利，这样下去还得了！姐姐，若这般由着她，她以后还不得当了你的家？”
“谁给她的胆子！这次若不着实给她几分颜色看，她以后在这府里还会怕谁？”陆夫人恶狠狠说道。
她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想找个由头收拾沈七七，但细想今日种种，又着实抓不出她的错处。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实在想不出由头。
沉寂半晌，陆夫人突然道：“有了。”
当即唤了丫鬟进来，卸尽钗饰，洗去铅华，脱下见客的衣裳，换上素衣，上榻躺了，对女儿说：
“立刻着人，去告诉你兄长，因沈七七对兄长纳妾不满，今日午宴当着众人，多次顶撞忤逆......”
陆亦棂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会意笑道：
“......母亲被气得胸痛不已，卧床不起，兄长快回来看看吧......”
几人都扯出一抹心领神会的冷笑，这下看那沈氏如何收场。
沈七七痴恋陆亦寻，向来唯夫君是天。
平时夫君进她院门，她便欢喜的如坠云端；夫君稍微一蹙眉，她便不分缘由，忙不迭地低头赔罪。
此次当众顶撞婆母，气得婆母卧床不起，看陆亦寻回来，沈七七要怎样卑躬屈膝给婆母请罪。
三人一想到那个场景，便从心底沁出层层快意。
期待晚上的大戏！
与此同时。
天香楼。
“翠盖鱼翅，松鼠桂鱼，胭脂烧鹅，来啦～～～”
小二高声唱着诺，将道道美食送入雅间。
午宴刚一结束，沈七七立刻带着墨玉小雀，回芳草院拿钥匙开西厢房，取了现银，出门直奔城中最豪华的馆子。
庆祝她们大获全胜，顺利拿回嫁妆钥匙。
此刻满满当当上了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小二看着已上了的菜躬身问：
“扰您一句，请问后面还有其他客人吗？”
沈七七：“没了，就我们仨。”
小二有些吃惊，犹豫着说：
“就姑娘三人，这些菜都吃不了，后面那些，要不便不上了吧？”
“上！吃得了。”
沈七七轻松道，
“全都上来。对了，你备两个干净食盒，每样菜都拨一份替我打荷。”
“是。”小二下去了。
小雀问：“小姐，打荷带回去，晚上吃吗？”
“不，给小石头。”
小石头昨日回来，就因为与沈七七站在一起，便被李妈指桑骂槐，当众辱骂。
贴脸开大可还能忍？
沈七七略使小技，便坑得李妈人财两失，屁股开花，想想就痛快。
给小石头带份回去，也算一起庆祝了。
小石头爹韩二牛是府上车夫，娘韩妈在大厨房下帮厨。
他七八岁时生了场重病，眼瞅着就不行了，找了个郎中说能治，只是要十两银子，韩妈求遍老爷夫人老太太，无一人应承她。
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石头在角落哭时，被沈七七听见，给了她十两银子，也不叫她还，只让她快去给孩子看病，谁想竟真的救回小石头一条命。
从此一家子都尽己所能回报沈七七，只是受制于能力地位，所做有限。
前一世，若不是最后那几个月的雪中送炭，沈七七还未曾意识到，他们的一片心意竟如此赤诚可贵。
墨玉点头道：
“小石头一家对小姐也是真好，有时小姐实在饿得受不住，若不是韩妈在大厨房，背着众人偷拿些吃的出来，恐怕真就只能饿肚子入睡了。”
墨玉随口这么一说，沈七七却听得如芒在背，羞愧脸热。
上一世女主主动裁撤了小厨房，餐餐去侍奉陆夫人，被她们欺辱轻慢，却浑然未觉。
满心只觉自己恪守女德，谦逊顺从，克己忍耐，看在陆亦寻眼中，足以证明自己对他的爱意。
这一世换做局外人的眼光看去，简直荒唐到极点。
世间哪有一份爱意，是需要人忍辱负重，用受虐待受侮辱来证明的？??
何况证明给陆亦寻看，他也配？！
三人大快朵颐，小雀吃的头都不抬，直吃到肚子都肉眼可见的圆了起来，撑得弯不下腰，这才放下筷子，打了个嗝，赞叹不已：
“少奶奶，我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这都是皇帝才能吃的吧？”
沈七七和墨玉都笑了。
沈七七嫣然道：
“我不知道皇帝吃什么，但你要爱吃，以后我常带你们来。”
“或者，等我找个机会，恢复我们院中的小厨房，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不用去上房受气，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小雀把眼睛瞪得溜圆：
“真的？！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少奶奶，您也太厉害了吧！”
但转念又想到今日午饭时，陆府那几个人一起欺负少奶奶，就恨到不行，气鼓鼓地说：
“少奶奶，中午那几个鸟人简直混蛋透了，气死我啦！可是少奶奶吩咐我少说话，我就没敢说啥，可是越想越气。要是下次她们再这样，我可以揍她们么？”
沈七七想了想，笑着逗她：
“不能随便揍，但要是我同意，那可以。”
墨玉一听忙阻道：
“小姐，您不要乱教她，小心惹出事端啊。”
小雀马上撅嘴反驳：
“我才不会给少奶奶惹事呢。少奶奶同意，我才会揍的。对了少奶奶，我可以和墨玉姐姐一样，叫你小姐吗？”
“当然可以。”
三人吃完，墨玉刚出门时的欢喜和雀跃已渐渐退去，开始为自家小姐担心了。
中午是有那么多外人在场，夫人二小姐要顾着陆家的面子，不好对小姐太过苛待。
等晚上回去，只剩陆家人了，只怕……
“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晚了怕陆夫人知道，要不高兴了。”墨玉说。
沈七七轻轻一笑：
“即便我们呆在府中寸步不离，难道她就会高兴吗？”
??墨玉怔住了。
那……倒是也不会。
小姐无论做什么，陆夫人都不会满意的。
沈七七起身走至窗边，推开雕花窗格，新鲜寒冷的春风瞬间席卷而入。
窗下是热闹熙攘的街道，远方是连绵成片的青瓦屋顶，微翘屋檐。
沈七七望向无尽的远方，像听到墨玉的心声，用含着一丝决绝意味的语气淡然说：
“既然做什么都不满意，那就意味着我什么都可以做。
还没墨玉想明白这句话，小姐就已经开始和她谈正事了。
沈七七把田庄上缺粮缺种子的事与墨玉说了，想请她找个懂行的人来帮忙。
没想到墨玉自己就很懂行，带着她们去了东江米巷，挨家细细对比，最后选定一家，种子又大又重，价格也比别人公道许多。
沈七七让墨玉把田庄一年所需的种子和口粮都买出来。
墨玉细细对比，反复议价，最后竟以25两纹银的价格，把要价32两的粮食全部定下，只暂存米仓一日，明日着人来拉。
一块大石头落地，万没想到此事办的如此顺利。
接下来，沈七七便叫了车马，直奔娘家——她要去看望她的母亲。
上一世，最疼爱她的人，就是她的母亲沈夫人。
而且，这位夫人，还曾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举——多年前，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沈七七接受教育，她顶着重重压力，办起了女子私塾，里面不仅教识字读写，甚至还教书法绘画漆艺等技艺，均请了名家前来传授，还因此惠及了很多女孩子，都能沾了沈七七的光，跟着一起接受教育。
此举实在令现在的沈七七折服敬佩不已。
不过，记忆中，沈七七学上到一半就......
想来实在令母亲痛心。
而且，自她出嫁以后，因婆家不喜，回去看望母亲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婚后第三年，父亲因陆亦寻擅自出售店铺的事，对他埋怨了几句，陆亦寻竟当场拂袖而去，从此再不登门。
自那之后，沈七七回娘家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可她惨死前的最后一刻，口中不断呼唤的却只有——“娘”。
还有，在她意识迷乱的那段时间，仿佛依稀曾听到过母亲的死讯，只是她那时分不清真实与虚妄，因此无法分辨真假，她为此悬心不已，必要回去一次，亲眼看看母亲才能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