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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冷拒 ...

  •   原来,沈七七幼时起,她母亲便发现她在绘画、雕塑方面颇有才情。

      小小年纪,随手抓泥捏出个睡猫来,活灵活现,拙朴可爱。

      母亲将她每一张画纸,每一个小泥玩都保存妥当,从不曾随意丢弃半个。

      在她十二岁时,母亲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给女儿请先生,除了识字读书外,还请大师来教她绘画、艺术。

      沈家最早是贩漆起家,后来发达了,便改行商为坐贾,开起了漆器行的买卖。

      沈母深知一个好的漆器设计师有多么珍贵,眼见自家女儿拥有远超他人的天赋,为何不替她铺路搭桥,让她朴玉琢磨,大放光彩,即便将来不需以此谋生,她且有个自娱的技艺也好啊。

      去与老爷商量,竟是不同意。

      因为先生皆为男子,恐一男一女长相相处,有损女儿名声。

      沈母早已想到此处,倒也有解决的办法。

      两边亲戚中,无论远近,只要有女孩想要读书,学画,研究漆器,统不收取费用,都可过来一同学习,最后甚至扩展到邻居街坊家的女孩,只要愿意,都可以一起来上课。

      没想到最后竟办成一个十多人的女子私塾,家中容纳不下,便在城中公学旁租了一套空置大宅,充作女孩子们的学堂。

      乐清雪就是受惠女子之一。

      她是沈母远方表妹的女儿,在私塾中上学几年间,既有天赋,又异常勤奋刻苦。

      然而再怎么努力,仍比不上沈七七天赋异禀,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就连见多识广的漆器大家,见了沈七七雕出的木胎,都忍不住赞她“轻灵飘逸,异禀天成”。

      然而好景不长,入学第四年,便有沈七七恋上隔壁公学中的学子陆亦寻的传闻传出。

      之后愈演愈烈,竟有人发现沈七七与陆亦寻互换了贴身荷包,原来二人已私定终身。

      这类风流韵事一出,男子会赢得诸多羡慕,觉得有本事,有能力让女子贴上来。

      而当事的女子,却截然相反,被万人嘲笑指点,攻击品行,抨击家教,抬不起头来。

      此事一出,所有女孩都被家里立即接了回去,私塾不得不关闭了。

      留下的只有乐清雪一人。她当时已学完基础的漆器设计,若是男子,已完全可进漆器行谋得一份工钱。

      但她是女子,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她执意不愿回家,宁愿在沈家为奴为仆。

      沈母自不肯她明珠蒙尘,便为她在自家漆器行专设了个职位,专门接待高门望族女眷,为她们量身设计定制漆器。

      沈七七被接回家后,终日以泪洗面,不肯开口做出解释。

      外界流言此时已传的非常难听,有一众早看不惯女子也能受教育的烂人,和另一起多嫉恨她家有钱的小人,更是火上添油,传的十分不堪。

      说沈母真是有心机,知道自己女儿出身商户,不易择得贵婿,便借着办学的名义,把女儿安排到公学旁边,这不就能近水楼台,主动出击,早早挑下个有前景的女婿吗?

      只是其余那些女孩的家长真是瞎了眼,白白让自家女儿去跟着出丑,衬出个头牌来。

      但立刻又有人嗤笑,说人家陆府,老爷是鸿庐寺署丞,大女儿嫁入官宦人家,这陆公子相貌出类拔萃不算,如今又考上了举人,马上就要入朝为官,沈家女一介商女,人家玩玩还行,谁还会真的娶一个商女入门呢?

      沈家一家的小心机啊,只怕要鸡飞蛋打,还要白白搭上一个女儿的清白喽!

      沈父当初最担心的就是这种事情,没想到却还是发生了,悔不当初,气得对沈母诸多怨怼。二人不时就会因此事大吵一架。

      每逢此时,沈七七就更加沉默不语,退回房中,经常几日都不肯出来。

      陆府一日不来提亲,沈府就活在这样流言蜚语的阴影中,终日无人说话,气压低沉。

      直到半年后,沈家终于盼来了陆府上门提亲,沈七七这才仿佛重获新生,整个人恢复了神采。

      沈七七成亲第一年,沈夫人一扫往日阴霾,真心实意地振奋起来。

      陆亦寻无论从外貌还是家世,才华还是官职来看,称一声贵婿,绝不为过。

      外界传的再难听,自己宝贝女儿,终究是觅得了一份好姻缘。

      沈家夫妇二人的关系,也终于不再剑拔弩张,渐渐恢复以往的恩爱情分。

      然而好景不长,女儿出嫁的第二年,却渐渐传出陆府不待见自家女儿。

      女儿过的不好,回娘家也是萎靡不振,目光躲闪,问什么也不肯说的。

      再以后,就是女婿陆亦寻卖掉了女儿嫁妆中的三间旺铺,换了一块干旱缺水的荒田。

      沈父心痛不已,在酒桌上与女婿论及此事,怪责他不该自行其是,无论如何该问过自己才做决定。

      此时陆亦寻官运亨通,短短几年,已升至从七品行人司副光禄寺典簿,授从侍郎。

      本来肯陪妻子回这商人岳丈家,已觉是俯就,岳丈竟还凭地啰嗦,因此也不留任何颜面,大吵一架,直接拂袖走人,此后,竟再也未踏足沈府一步。

      见女婿竟如此不拿自己当回事,沈父气急,责怪夫人当初不该给女儿择如此混账的亲事,然后话赶着话,又扯出了当年的流言蜚语,二人更是大吵一架,直气到沈夫人晕厥过去才罢。

      女婿自此再不上门,自家沦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沈父始终无法原谅沈母当初的决定。

      自陆亦寻负气而走之后,就渐渐传出陆府打压女儿,小姑欺,婆母辱,动辄让女儿下跪认错不算,连陆亦寻都不再往女儿院中去了。

      沈母每每想到女儿,心都刀割火灼一般疼痛,不敢想她正在过什么日子。

      而女儿这般苦楚,若没有自己当年开学堂的一个念头,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由此,沈母自责极深,又怨丈夫不给女婿留情面,闹得女儿夹在中间,苦不堪言,如是种种,无法排遣,气郁上身,竟至卧床不起了。

      老爷因家中乌烟瘴气没个顺心的时候,又重新开始外出经商,时常一走一两个月,因夫人卧床不起,便将执掌中匮之权,交给了育有两子的孙姨娘。

      偶尔归家,也只是暂作休息,夫人不去看他,他也不肯主动去看夫人,只向下人询问夫人近况。

      那孙姨娘隐忍半生,如今终于把持中匮,又有两子傍身,认定以后必是自己当家,因此气焰嚣张,对与她不一心的下人,统统欺压赶走。

      余下奴仆,也都认定姨娘有子,将来家产必是落到她的手上,因此处处讨好,帮她瞒着老爷,不告知夫人究竟身体如何,都说身体尚可,只不愿见老爷罢了。

      夫人如今身边只剩一个忠心耿耿的苏嬷嬷,眼见夫人一天天作践自己的身体,又拒绝求医喝药,干着急使不上力,求过几次乐清雪去找小姐,结果莫说见到小姐,就连陆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乐清雪倒是不时登门照顾姨母,只是孙姨娘跋扈,起初硬要坐在一旁监听,怕她们娘俩见面,说出她的恶行来。

      后来老爷不回家,她便索性令下人称太太病重,需卧床休息,不宜探视,压根不许乐清雪进门。

      乐清雪对沈七七道:

      “所以我约你今天来,是因我已托人打听过,今日,是姨丈经商归家的日子,想必,她也不敢让姨丈看到她如此嚣张跋扈,怎么也能容我进去见上姨母一面。若你一同去,那更好了,我们可以直接请了良医带去,你多多宽慰姨母,求她一定要求医吃药,不要罔送了性命......”

      未等她说完,早已泪流满面的沈七七起身便拜,泣不成声道:

      “沈七七不孝,愧为人女。在此叩谢姐姐,帮我多方照拂母亲,七七此生无以为报,铭记姐姐大恩大德。”

      在那样的年代,一个母亲顶着重重压力,为女儿创造了受教育的机会,这份对女儿的爱延伸出去,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衍生出一份惠及多个女孩的大爱。

      沈七七为这份大爱所震撼感动,不惜倾尽所有,也要救母亲的性命。

      “你这是做什么!”乐清雪慌忙起身扶起她,也红了眼眶,

      “我照看姨母,原是我欠姨母的,她老人家对我有如此大恩,我再怎么用心,也无法回报她待我的十之一二,你倒无需谢我。”

      原来,乐清雪是沈七七母亲的远房亲戚,因家境清寒,孩子又多,自己又是女孩,颇不受待见,家中只拿她当个仆人使唤。

      当年闻听沈家办了女子私塾,她酷爱绘画、漆器,是以百般恳求父母想去上学。

      父母怕她走了,那么多活无人来干,因此断然拒绝。

      乐清雪说不动父母,足足哭了几日,最后也不甘放弃,竟偷偷跑去沈府,自去求了沈夫人。

      沈夫人见她如此求学若渴,不愿让她失了这个机会,便亲自上门去找她父母,帮她家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用来使唤,又承诺她一日三餐,学堂尽都包了。

      她父母见活有人干,还省出一个人的日常嚼用,这才吐口让她去了。

      后来学堂关闭,沈夫人又为她谋了一份生计,成为极罕见的女子漆器设计师,但正因为女子出来做工的独她一份,那些想要定制漆器的夫人少奶奶们,也都愿意有个女子来商谈讨论,因此都来找她定制。

      “如今该说的也都说清,我们别再浪费时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去办,我们这就走吧。”

      乐清雪叫进那聪明伶俐的伙计,让他去找辆车来。

      而后带着仍拭泪不止的沈七七,和早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墨玉、小雀,一起登车,一同向医馆驶去。

      路上她简单向沈七七告知,她们要去的见大夫,原本是宫中太医,因承受不住宫中的尔虞我诈,怕累了性命,便早早称病出来,自己开了家医馆——珍卓堂。

      此医生姓姜,生活起居十分精致讲究,脾气却甚为怪异孤僻,诊费极高倒还罢了,且看与不看,全由他心情,不论来的何人,再拗不过他去。

      一路说着,不久便到了。

      几人下了车,进了珍卓堂,见是一个五进的阔畅院落,将最外那两层楼的门面房装饰了,作为医馆使用。

      待走进里面,只觉陈设摆件,无一不精致华贵。

      沈七七第一眼就看到,大厅正中,堪堪摆着一扇漆地嵌硬螺钿花鸟纹黑漆落地大屏风。

      她是行家里手,自然一看就明白,这一扇屏风若放在她所在的年代,堪称国宝级艺术品了。

      即便在现在这个世代,也绝对价值连城,千金难换。

      正细细欣赏着,只见里面出来一名才留头的总角小药童,神情冷漠,扫了她们一眼,认出乐清雪,说:

      “哦,来拿药是吧。”

      说着返回去,半晌才再露面,拿了薄薄一个纸包递给乐清雪,简要说了几句忌口事项,便算交代完了。

      沈七七见乐清雪拿出一大包银两双手奉了过去,随后温声问:

      “今日姜老可忙,能否劳动姜老大驾,去我姨母府上亲诊,若姜老肯,诊金定十倍奉上。”

      沈七七目测乐清雪给出的那包银子少说要二十两,十倍就是二百两,绝对是一笔巨款,想必这样的巨赏之下,无人能够拒绝。

      然而那小药童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冷漠一摇头——姜老身子疲乏,去不了。

      墨玉忙越上前来,低声下气陪笑脸说好话,试图打动那药童,请姜老出来先见个面也好。

      结果那药童反倒不耐烦起来,翻个白眼,理都不想理,转身就要回房去。

      沈七七三两步奔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

      “我出五百两,另给小哥你五十两做酬谢,请姜老入府面诊,可以吗?”

      那药童一把甩开衣袖,扫了眼沈七七,冷笑道:

      “以为就你有钱?”

      说着竟头也不回的回了内室,砰一声关上了门,另让人出来送客。

      几人被驱至门外,一时间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沈七七头一次遇到这样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又想到生命垂危的母亲,亟待良医救治,便急的五内俱焚,万箭攒心,眼中滚滚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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