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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荷才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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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安十年的雨,似乎格外的多,眼见着入了秋,都能一阵雷声一阵雨。
城外小道早经不起摧残,化作烂泥一滩,任谁路过,都要骂声娘。
却有道瘦小身影,在雨中跌撞前行!他边跑边回头,眼中充满了惊慌和惧怕。
瞧那模样,大概只八九岁,身上的衣衫破败不堪、勉强蔽体,露出的四肢黝黑瘦弱,只腕上的一圈红痕格外醒目。
一道惊雷乍起,吓的他猛的一哆嗦!
而后就看见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被一道黑影慢慢遮蔽。
他想逃,可脚下那些烂泥仿佛突然之间生了根,将他绑在原地动弹不得,凉意顺着他的脚背攀上小腿、脊背、直至发丝。
“还跑吗?”
黑影从身后走出,天空闪出一道白光,照亮他手上的一截麻绳。
“狗杂碎!”
瘦小的身影被踹倒在地,来不及惊呼,胸口就踩上一只脚来,那只脚在他的胸口狠狠拧了两下,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不可。
气息滞在胸口,倒在地上的阿土已经无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
要不怎么在电闪雷鸣间,他看到有个白衣女子在缓缓靠近。
是菩萨吗?庙里的菩萨就是这样子的!
“谁?”
正欲将阿土双手重新绑上的张秀才,也察觉到有人靠近。
猛一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立了位撑伞的女子,伞沿压得极低,看不清具体样貌,只勉强可以看见她的唇角和下颌。
看到身后是个女子,张秀才干瘪而瘦长的脸上,多了丝漫步尽心的狠厉!他一撩儒袍,慢慢直起身子,将绳子一端缠上手掌。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女子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威胁,看了一眼陷在烂泥里的阿土,淡淡开口。
“贞安七年,你将街边行乞的女童拐至家中,绑了她的双手,将她溺死在你家后院的水井之中!”
“同年十二月,你将城隍庙行乞的男童骗至护城河边,将他沉入冰河水底!”
“贞安八年……”
……
女子声音很轻,却声声入耳,将张秀才撞的一个趔趄。
“闭嘴!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到底是谁?”
伞下女子顽劣的耸耸肩,扯出抹带些嘲弄的笑。
“你这种人能遇到的,当然……是恶人啊!”
那声音阴冷瘆人,就像一条蜿蜒的毒蛇,吐着血红的信子缠上张秀才的脖颈!
眼前所有的一切突然都变了!没有烂泥、没有雨水、没有白衣女子!只有冰冷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他想呼救,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有水趁机从他的口鼻涌了进来,滑进他的脏腑,而后带出血腥的液体!
他害怕、恐惧,开始拼命挣扎!可他越是挣扎,身体就越是下沉的厉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全身的每一块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张秀才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团模糊的白影,白影之上有一张带笑的脸庞,那脸庞滑过他的耳侧,蛊惑着说道。
“跳吧!”
“咚”的一声!有重物直落井底,丝丝艳色鲜血攀爬上井壁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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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盂兰盆会!
鄞州最近不太平!自从张秀才离奇坠井,恶鬼索命的说法便甚嚣尘上!
这不,今日这百鬼夜行的日子,日头才一落山,家家户户便门窗紧闭,偶有一两个顽皮孩童不愿回家,也被母亲拧了耳朵拎了回去!
禾小荷回到乌衣巷时,正赶上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从身后沉下。
她回到巷尾小院,进屋时状似无意的偷偷往屋中方桌瞟了一眼。
若说看之前她还是有些侥幸想法,那这一眼,便似炮竹般将她脑中的侥幸炸的七零八落,只剩灰烬!
灵犀瓶中的灵犀力明显少了!而且……少了不止一颗!
她将背上背篓随意往地上一扔,三步两步跨了过去。
其实就算不数她也知道灵犀力少了,毕竟那瓶子里有几颗灵犀力,她比自己有几颗眼珠子都清楚!
可她还是极其认真的又数了一遍,少了!果真少了!竟然少了两颗!明明之前有十一颗的,现在只有九颗了!
禾小荷欲哭无泪,恨恨的将灵犀瓶往桌上一砸,当然,稍稍控制了力道。
“你这瓶子也太不讲理了!张秀才那等腌臜败类、披着人皮的狗杂碎!你不奖励我替天行道就算了,还扣我灵犀力!”
“还……扣……扣了两颗!”
禾小荷扁着嘴干嚎道,“你知道我攒这点灵犀力多不容会么!你……你有本事再多扣一点啊!”
话音刚落,瓶中的灵犀力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又消散了一颗!
“你……”
突然意识到什么,禾小荷赶紧捂了自己嘴巴!有些琐碎字音从指缝中溢出,已不成语调!
禾小荷,大胤朝最神秘、也是最古老的幻术门派——胤天宗弟子。
胤天宗有门规,凡是新晋幻术师,要下山历练两年,历练期间,需设法获得灵犀力,灵犀瓶满才可正式加撰。
禾小荷是一年前下山的,初时倒也顺利,胤天宗崇奉的一直都是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之道,如今适逢乱世,惩戒个把坏人根本不是难事。
可最近,这灵犀瓶逐渐开始不对劲了!
就拿前几日来说,那张秀才平日里瞧着极其伪善,可竟在不到三年时间虐杀乞儿数十名,禾小荷觉得如此恶人,杀他千次都不为过,可这灵犀瓶竟然扣她的灵犀力!
这……到底是为何啊!禾小荷惆怅的厉害!
— —
入夜,有月儿从云中露出点头来,又被风吹散!
“咚咚咚……”
院中竹门突然响了,隔了会,又响了两声。
瘫在桌边的禾小荷听到,赶紧抓了架子上的一顶虎头帽戴在头上,然后探头往外看去。
见院内进来一男一女,那男子走在前面,一身黑色劲装,肩膀宽阔,腰腹劲瘦,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身后跟着位戴着帷帽的素衣女子,女子轻纱遮面,瞧不清面容。
那二人脚步刚停,就见面前屋内灯火突然亮起,烛火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好似有角,角下还有些触手状的东西,瞧着诡异的很。
见状,男子抱拳,沉声道,“深夜来访,还请乌衣婆婆见……!”
“说吧!何事?”
掩在窗后的禾小荷此时心情差的很,也没心情与他们兜圈子。
打算要不是什么要紧事,直接打发了了事,再折腾下去,她怕这点灵犀力也被折腾光了。
想起灵犀力,禾小荷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唉……一腔愁绪还未从嘴中呼出,就听那女子说话了。
“听闻乌衣婆婆擅长幻化之术,所以小女想请婆婆幻化成我的模样,帮我毁一桩亲事!”
女子从男子身后走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来。
与她纤细的身材不同,女子的脸很圆,五官也很小巧精致,再加上她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就像年集上常卖的年画娃娃一样精致可爱。
可她这要求却把禾小荷整懵了,找人毁婚!她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女子此时也不再遮掩,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女子名叫唐绾,是戍边大将军唐青的独生女儿!月前,父亲突然回府,让她搬去临仙县住段日子,与那自小订亲的未婚夫江移熟悉熟悉,争取明年完婚。
这桩婚事唐绾儿时隐约听母亲说过,说当时她还尚在母亲腹中,是父亲帮她订的一门娃娃亲。
婚事多年未曾被人提及,唐绾也一直没放在心上,此遭父亲突然提及,她却连那江移是何人都不知道。
慌忙遣人打听,回禀的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说这金陵江家三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现在这个县令的官职,也是家里使银子给捐的。
唐绾身为将军府独女,自小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不想嫁给这么一个纨绔毁了自己后半生。
可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但平时极为宠她的父亲,在这事上却极为固执,还索性直接定了日子,让她下月初一就去临仙县。
偏偏母亲远在京城,也没人能帮她!
正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听说了乌衣巷有位乌衣婆婆擅长幻化之术。
她路上想了一路,若是乌衣婆婆可以幻化成她的模样帮她搞砸婚事当然极好!就算不成,她也可以利用这时间回京城找母亲,想法子退了这婚。
唐绾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置于面前地面之上!她知道,这乌衣婆婆,一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不过她消灾的门槛,格外高罢了!
“这是五千两!算是小女求婆婆走这一趟的酬劳!”
五千两!
禾小荷眼神微眯,像只馋嘴的猫儿!将手中灵犀瓶握了握,既然这灵犀力攒的不顺当,趁此做些别的也成啊!
比如……赚点银子!
有凉风吹过,唐绾打个寒颤,看一眼屋内纹丝不动的黑影,并不知禾小荷此时所想,而以为禾小荷对这酬劳不满意。
她深吸口气,无奈再举起一根手指。
“今日这五千两银票只当是定金,三月之后,无论这婚退得了退不了,我再给您准备五千两!”
禾小荷唇角一勾,没想到这唐绾如此大方,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出眼前烛火,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唐小姐这个请求……怕是有损婆婆我的修行啊!”
有损修行?她可没听过有修行之人如此爱财的!
唐绾秀眉微蹙,有些恼!这乌衣婆婆,还真真是个贪心的!可下月之期转眼就到,眼下她也没有其它法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两万两!”
唐绾已经有些咬牙切齿,“出发之日我再准备五千两给婆婆!剩下的一万两银子待事成之后我再给您!”
这丫头!还……真是有钱啊!
院内突然起了一阵无名风,将唐绾先前放在地上的银票卷着,向禾小荷所在房间而去。
银票刚飘至门口,屋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素衣女子来,轻纱遮面,素手轻轻一抬,银票已经在她手中了。
屋前女子站了片刻,将帷帽摘下,帷帽下的脸,圆圆的脸庞加上圆圆的眼睛,竟是与唐绾一模一样。
只有细看,才发现眉尾,多了颗小小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