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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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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站起来行礼过后,姚氏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沈宁在老太太旁边的位置被沈宜坐下,姚氏才放开。
又拉着沈宁在一旁的绣凳上坐下,上面的老太太被沈宜的一句句撒娇扮痴的话,哄得不时大笑,沈宁倒是在一旁冷落了。
姚氏终于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宁,目光依旧在沈宁脸上打转,脸上的表情却做的滴水不漏,满是激动和惊喜。
“阿宁,在边地可上过学,习过针织女红?”
沈宁眼眸低垂,露出一断白皙的脖颈,“回大伯母的话,爹爹都遣过先生上门教导过,侄女愚钝,只学到些许皮毛。”
姚氏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了几句,“好孩子,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必客气。”
沈宁心下有些厌烦,又想发笑,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她何须客气。
姚氏执掌中馈,不会不知道沈府的吃穿用度,每年过节、老太太过寿,家里的银钱都是从哪来的。
都是父亲沈承骁孝敬给沈老太太,又每年拿出一大笔钱养着沈家大房三方,包括这宅子,都是父亲的军功换来的。
如今这些人住久了,便分不清高低了。
沈宁脸上恹恹,不想跟这些内宅妇人计较,自己的事还没有头绪,不用为这些人烦扰心神。
到时候自己的事情办完,把这宅子留给他们,自己带着青杏和浅月会北地和父亲作伴,到时候又是信纸上的亲戚了。
沈宁在独凳上坐久了,加上屋子里站着太多人,墙角还点着银丝碳,鼻尖满是各种香粉脂膏的味。
她皱了皱眉,正想起身借故告辞。
这时卢氏从身后走了过来,给老太太行了个礼。
圆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老太太,二小姐一路上舟车劳顿,又是风寒初愈,一下马车便过来给您请安,想必还没用饭,不如让二小姐回院子歇息,明日的家宴上,再带着二小姐认认人。”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沈宁心中暗想,记起浅月为自己搜集来的沈府各房关系,三叔沈继业的妻子是商户之女,家中有钱,地位却低微。
能让老太太松口加入沈家,且在后院有一席之地,方才听说,这府里的中馈,她也掌着一半,想必也是个有手段的。
老太太这才猛然想起似的,拍了拍靠着的垫子,对周围人说。
“你们也不提醒我,只有老三媳妇心里明白。”
周围人听不懂话里的深意,只恭维着说,“见老太太高兴,奴婢们哪敢多说,已经让小厨房那边备水备吃食了,二小姐一回院子就能用上。”
沈宁余光看了一眼在一旁静默侍立的卢氏,背后簇拥着一众下人,在人群中,她更不起眼了。
简单的相貌,头上只简单簪着几枚东珠嵌翡翠珠髻,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有小辈沈宜穿的好,听到老太太似是而非的话,她的脸色分毫未变。
似是注意到沈宁的目光,卢氏抬起头,颔首示意。
沈宁也福了福身,脸上的笑意今日第一次真切了几分。
看来这位三婶,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三叔是寄养在老太太名下的,自然跟老太太隔着一层,说白了,也是个庶子,是以沈继业闹着要娶商户之女的卢氏,老太太一推二就地答应了。
前有嫡母婆婆,后有佛口蛇心的妯娌,听说生了两个女儿,已经伤了身体,无法再有孕了。
如今愿意替她出来说话,想必也是想跟二房讨个面子。
沈宁记下了这份人情。
上首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阿宁,想你也累了,祖母也就不拘着你了,你回院子好生歇息,傍晚你父亲回来,别忘了去给他请安。”
沈宁从绣凳上站起,“多谢祖母,明日阿宁再来给您请安。”
沈老太太望着沈宁的背影,将她的步伐仪态都看在眼里。
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散了。
房里独留下几个贴身的嬷嬷和丫鬟。
方才忙的脱不开身的姚氏也不急了,稳稳地在绣凳上坐下,俸了一杯茶水给老太太。
不经意地说,“阿宁这丫头,跟她母亲长的可真像,方才我一进来,都恍惚了片刻。”
听到这话,沈老太太吃茶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也淡下去不少。
“是吗?我看阿宁这女娃是个有分寸懂规矩的,跟她那爱舞蹈弄枪的娘可不像。”
说完,就把手里的茶放回周妈妈手中的托盘里,不轻不重,发出沉闷的一声。
姚氏明白自己是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心里也暗恨这野丫头哄了老太太高兴,连忙后退,垂手侍立在一旁,却给了个眼风给沈宜。
沈宜明白母亲想让自己做的事,故意抬手扇了扇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上面几个又肿又胀的红包格外吓人,站在身后的周妈妈一眼就瞄见了。
”哎呦“一声,吸引住众人的眼神,又两步走到沈宜跟前,小心地捧起那截手。
”我的大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下人们偷懒,没用心伺候你,老奴这就去给她们立规矩!“
身旁跟在沈宜身边伺候的丫鬟立马跪下,身体瑟瑟发抖,却不敢开口求饶。
沈宜看了她们一眼,没叫她们起来,只是对周妈妈欲言又止。
沈老太太见了嫡亲孙女手上的血疙瘩,也是心疼,沉了脸,“阿宜,这是怎么弄的,祖母给你做主。”
沈宜这才敢放开哭腔,“祖母,阿宜没事,也不关丫鬟们的事,就是宁妹妹回来了,我得把院子让出去,如今的那个院子,久无人住,飞虫蚊蝇总是飞进床榻,多少檀香都刹不住。”
听到是院子的事,沈老太太倒是沉默了。
闲池阁本来就是二房的,更是沈承骁一力为妻女搭建的住所,里面的陈设都是上好的精品,连个把玩的小物件,都是从各个地方运回来的孤品。
可以说除了老太太的澄园,最舒适别致的就是如今沈宁住的闲池阁。
二房的人久在北地不归,沈宜又来给她说过好几次如今的院子太小,她心一软,就答应了,沈宜便一直住到如今。
如今二房的人回来了,沈宁不住在闲池阁,她都没脸去见老二。
想到这,沈老太太整了整脸色,拍了拍沈宁的手背,“你这丫头,蚊虫多,哪里没有蚊虫,多用点檀香就是了。”
“更何况,如今你都议亲了,在家里还能待多久。”
听到前半截话,沈宜先是一愣,后半截话又让她两颊羞红。
女儿家对于自己的亲事,总是好奇又羞怯的。
她低声喃喃道,“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着祖母和娘亲身边。”
沈老太太和姚氏都不禁笑道,院子这个话题倒是插过去了。
没过多久,沈老太太借口乏了,姚氏和沈宜请完安,带着丫头仆妇退了出去。
回到院子刚坐下,姚氏挥散奴仆,只留下一个身边老人秦嬷嬷。
沈宜发着脾气,把秦嬷嬷递过来的茶碗甩的作响,“老太太就是偏心,沈宁一回来,就将府里最好的院子给她。”
姚氏相较于她,就要镇定多了,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阿宜,我给你说了多少次,要沉住气,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不过是一个院子罢了,就看她能住多久吧。”
眼神幽幽,透过支摘窗,落在闲池阁的方向。
这边的闲池阁。
沈宁对于她走后发生的事,毫无知觉,就算她知道,想来也不会关心。
她坐在一只罗汉塌上,看着青杏瞪着眼叉着腰走来走去。
将正屋和耳房看了遍,从墙角的博物架看到山水屏风。
每过一处,就拧眉咬唇,跺了跺脚,终于是忍不住了。
把桌上一个花鸟鱼纹银香囊拿着放到沈宁面前,晃了晃。
“小姐,你看呐,她们就是欺负人,放些不入流的玩意在您房里,磕碜谁呢,我看着都碍眼!”
青杏尾音恨恨,显然是气极了。
沈宁清丽的脸庞上浮现笑意,她就等着青杏发作,自己才好看书。
她定眼看去,这种银香囊胜在精美外观和独特的造型,可青杏手里那个,只做出了形,却没做出神。
中看不中用,香片放在内环里,香气都飘散不开。
青杏从小跟在她身边,好东西不知道见了多少,是以一踏进这个屋子,她眼里就露出了嫌弃。
沈宁靠在引枕上,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仅青杏手里这个银香囊,包括博物架上的青白釉瓷瓶、卧房里的凤鸟衔环铜熏炉,书桌上的镇纸笔架,都是看着成色新,实际上不得台面的。
虽然摆在一个姑娘的闺房无伤大雅,但这肯定不是父亲亲自置办的闲池阁。
沈宁的指尖轻点,怪不得那个第一次见的大姐姐,对自己意见如此大,原来是不得已腾了院子。
她收回目光,喝了一口浅月泡好的茶,清香直达肺腑。
这是从宣府带过来的,沈府的茶自然比不上。
“青杏,进府前我怎么给你说的,这点小事你都站不住脚,往后我怎么把要事交给你做?”
青杏闻言,脸一红,到底是把那个银香囊放下了。
垂着头,看了看自家小姐淡然的神色。
“我就是见不得她们吃着老爷的,还要把小姐的东西抢走。”
沈承骁每年给沈府填多少窟窿,身边亲近的下人都知道。
听到青杏的话,沈宁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沉,片刻,那抹异色消失在如霜雪般的眸子里。
“青杏,你家小姐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日子还长,我们也刚回来,欠了我的,拿了我的,我肯定一一讨回。”
沈宁声音放的很轻,最后几个字却一字一顿,让人无法怀疑和置喙。
青杏半晌才回神,只知愣愣点头,又眉开眼笑起来,兴高采烈地去帮浅月收拾床铺。
沈宁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一看,雪白的手心竟然被勒出了一圈红印子,折了折衣袖,随意地遮住。
拿起一旁的人物传记,借着和煦的春光,继续看了起来。
要说这搬东西的人也是个不识货的,不知道这一屋子,最贵重的是书架上那一墙的书。
几乎每一本都是孤本,外面别说买,便是见也很难见到,上面还有不少大家的笔记和留痕。
想来是父亲一本一本寻来的,为的是妻儿能住的舒服些。
想到这,沈宁按了按太阳穴。
不好办的地方便在此。
沈承骁是个孝子,几乎不曾忤逆过父母,对于兄弟姊妹,他也尽量相帮,说到底,就是太重感情和孝悌了。
她要拿回东西,不免要得罪一部分沈家人。
父亲夹在中间,想必是不好受的。
沈宁想起这些年沈承骁对她的宠爱和偏袒,心里流过暖意。
罢了,罢了。
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只要她们不再起事,这些东西,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傍晚时分
天边彤云朵朵,彩霞漫天,大雁在天边飞过,扑棱着翅膀转过而逝,在空中留下一阵清鸣。
沈府东南角的几处院子已经点上了灯,火红的灯笼犹如一条长龙,在风中轻轻摇晃。
抄手游廊里也亮着一盏行进的提灯,一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前面的是沈府的带路丫鬟,沈宁带着浅月和青杏走在后面。
门房的人说沈承骁回来了,是以沈宁过去请安
沈承骁住的院子叫竹溪院,远远便见茂林修竹,还未走近,便听见风中竹叶飒飒作响。
待走到院落前,小丫头略一俯身。
“二小姐,这里便是二老爷的院落。”
沈宁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由于书房重地,涉及到边关的军务和往来的呈文,是以进沈承骁的院子,须得守卫通传。
但沈宁不必,也没人敢拦她。
她在书房的门扉上扣了扣,“父亲,是阿宁。”
里面立刻传来沈承骁的声音,“进来吧。”
沈宁推门而入,沈承骁刚放下狼毫,想来方才是在写呈文。
沈承骁如今刚过而立之年,身形挺拔,面容瘦削,多年的边塞生活,给他鬓角带去霜雪,穿着一身青色云纹常服,倒不像个将军,像个读书人。
可只要见过沈承骁拔剑,便知道他是个天生的将军。
见沈宁过来,沈承骁先是一喜,接着眼里涌起担心。
“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请安?”
沈宁没提白天里老太太的嘱咐,只是笑盈盈道,“这不是过来,让父亲瞧瞧我已经大好了吗?”
沈承骁职务在身,先一步回京,是以离开之前,对沈堰千叮万嘱,在路上照顾好妹妹,没想到沈堰丢下生病的沈宁,自己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