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先帝驾崩,新君继位,登基大典之上文武百官身着齐整朝服,头低得不能再低,安静得只闻得彼此的呼吸声。
外间天色愈见阴沉,似乎一场雷雨即将来临,而身着龙袍的新帝梁霁稳坐高台,身姿虽未完全端正,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度。
她目光扫过跪满殿的百官,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话音却不留情面:
“诸位爱卿谨记,朕如今继位乃是天命使然,若谁人心里头还有那起子歪心思的,最好趁现在紧紧自己的皮。从今往后,若再让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捉到一个,活剐一个!”
她这番话出口,满朝文武皆面面相觑,心头震撼,暗暗摇头。这等狂妄之言,哪是寻常帝王该说的?而百官之中不乏昔日敬重大公主的老臣,眼见她身陨瀛洲,朝堂之上更无人能制衡新帝,不由得一声叹息,心中对逝去的大公主怀念更甚。
二公主继位之事亦很快传遍京中,百姓们虽有惊诧,但更多却是瞧热闹的心态,毕竟这等场面他们向来无从参与,如今也只是在茶馆酒肆中饶舌几句,过几日便散了。
但此前流言已然传遍宇内,人人皆称若非大公主出征瀛洲一去不复返,外加老皇帝骤然驾崩,这个皇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以疯疯癫癫著称的二公主的。
先帝膝下寥落,只得一双公主,其中大公主早慧之名远扬,幼时便曾得昭睿帝一句“好圣孙”,更有好事者声称昭睿帝之所以于众多皇子之中择了先帝,皆因先帝养了这样一位灵慧的公主。
种种铺垫之下,大公主继位仿佛早已成为板上钉钉之事,谁知皇太女诏书未下,大公主先为国出征去也,其后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之老皇帝暴毙,一时之间二公主杀姐刃父夺取帝位的言论甚嚣尘上。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拖拖拉拉三月有余,先帝唯一的血脉二公主仍是继位了。
梁霁自知风言风语四起却并不理会。登基大典一结束她便先一步回了金銮殿,甫一进门就脱力地坐在榻上,脚一伸,对一旁的内侍监江秉吩咐道:“小秉子,脱鞋。”
江秉依言上前将靴子除下,放下塌前的帘子后默默退出殿外。
梁霁正预备着打个盹儿,便见江秉又抱着靴子转了回来,捏着一把尖细的嗓音禀道:“陛下,昭武校尉傅云离求见。”她只得半是无奈地起身。
傅云离甫一跨进殿门便作势要行跪礼,吓得梁霁连忙上前伸手去扶,谁料一时没站稳,反倒向他怀中歪了去,傅云离急忙伸手一揽,将她稳稳搀起。
梁霁站定后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拍他的手臂,力道角度都与从前做公主时一般无二:“你也跟着来磕碜我?这殿中没旁人,别搞什么臣啊陛下啊那一套。”
傅云离虽然捂着手臂,面上却分明更高兴了,还朝她挤挤眼睛,问:“那叫你甚么?仍叫阿霁?”
梁霁微微撇开头,努力忽略掉这称谓当中的青涩气息,有些别扭地轻哼一声:
“平日里不让你喊,你偏喊了这些年,如今便随你了。”
说罢又装作不在意,转身拨弄起桌上的冕冠来。
傅云离眼神一柔,上前半步站在她身侧,又随着她动作将眸子落在冕冠的十二旒白珠上,也落在她轻轻拂过珠串的葱白样的手指上。
梁霁忽然抬眸望他:“傅云离,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先帝去得突然,连月以来傅大将军一家为了她能顺利继位可说是出力颇多,若今日他要为家族求赏赐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傅云离却愣了愣,很快又接道:“当然是有要事求见。"
“稀奇,”梁霁像是在打趣他,眼底却隐有探究之意:“你一个无钱无权的散官能有什么要事?”
傅云离闻言又笑道:“自然是要恭贺你登基,这还不是要事吗?”
梁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作势要将他赶出殿外,二人闹了一会才归于安静。待梁霁独自坐下,傅云离见她拂开手边的冷茶也自然接过壶,唤江秉换上一壶热的。
他心底自有明月清风,一言一行皆与从前别无二致,梁霁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又觉得是自己变得太快。
龙椅岂是容易坐的?帝王心术也好,朝堂制衡也罢,梁霁自认这些她都可一一学来,却独独不愿放手与傅云离自幼相识的多年情意,纵使今朝她欲将万钧之重置于其肩,亦心怀期盼,望能得其理解。
在茶香氤氲中,梁霁终于卸下几分疲惫。她低头望着青瓷杯沿,轻声道:“云离,进神武军吧,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她没同他解释如今朝局多么动荡,也不曾许诺将来要如何回报于他,可傅云离竟就这样点了头,从始至终未有一句多问。
不几日朝堂便热闹了一回,新皇践祚照例是有恩旨下发的,而在一片流水样的加恩中,傅大将军府最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坊间皆传,从先帝驾崩至新帝继位的这三月间,傅氏一族一面大力平息流言,一面率禁军为新帝登基保驾护航。
然如此劳苦功高最后却没捞着多少实在的好处,不过是傅家那位不着四六的二公子讨到荫封在军中谋了个正八品录事参军的差事罢了。
只有傅云翼、傅云谨在得知自家亲兄弟进了禁军时深感意外,傅云翼甚至一下差便急急忙忙赶回家中,在二弟小院门口堵到了人,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你预备了这许久的科举,说不考便不考了?”
傅云离一脸坦然:“不考了。”
先前傅云离一直没个正经差事,在外头看来就是个标准的二世祖,傅云翼作为兄长却最是清楚,自家这个弟弟死活要从文,又犟着不要祖宗荫封非要自己考进士科,这才游荡至今。
如今下倒好,科举不考了,还突然进了神武军,简直是不可理喻。
傅云翼开口自是既惊又急:“你先前打死不进军中,如今怎变得如此突然?圣旨下了,科举是不成了,你倒是给哥哥一个说法!”
傅云离低声道:“科举确是考不成了,这朝堂之上,陛下虽得大位但风波未止。圣旨都下了,你还问什么呢?”
他虽说得轻松,傅云翼却满心无奈,自家这个二弟虽从小无意功名,可又如何藏得住他这一番无声的赤胆忠心?
“从军从政这两条路子根本不搭界,你先前学的之乎者也在军中用不上的!”傅云翼还要再劝,傅云离却不欲多言,只故作潇洒地迈步出了院门,也不晓得又是去哪里闲逛了。
而与此同时,金銮殿内却是一片肃静,徒留五月南风呼啦啦地吹,将案上一份奏疏掀翻在地。
江秉见状弯下腰小心拾起,眸光也不在上头多停留,只合上之后将奏疏递回梁霁案边,见梁霁依旧托腮发呆,心中忍不住暗自叹气。
这般模样的梁霁哪里像一国之主,倒更似个儿女情长的小姑娘。
他轻咳了两声,恭声问道:陛下,此时风大,可要添衣?”
梁霁一愣,缓缓回神,淡淡开口吩咐道:“不必了。江秉,你替我悄悄备好常服与轿子,我要出宫一趟,去浑仪监府上寻娇姐儿。”
江秉听罢也不多言,只拱手应下。他伺候梁霁多年,自然知晓新帝口中的“娇姐儿”便是张仪娇,前朝重臣张玄生的独女,既是二公主少时一处玩耍的伙伴,也是二公主最信任的挚友。
江秉虽不解为何新帝此刻非要去寻张仪娇,却也明白这件事不可多问,只能小心安排。
一刻钟后,梁霁着了便装坐进轿中,低头拢了拢常服的衣襟,心绪却飘向数日前的朝堂之上。
那日,杜相一纸催婚折子送至御前,言辞之恳切,大义之凛然,似乎比这春风更冷冽几分。
彼时梁霁看着奏疏,心中寒凉之感油然而生,杜相明面上虽是催婚,实则分明是给她施压。
自从大公主战死后杜家便一直在觊觎同皇家的这桩婚事,如今明晃晃的奏疏摆在眼前,她却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轿子稳稳停在张府大院前,梁霁快步走下,顾不得招呼便径自朝后院中闯去。
进了月洞门她便见张仪娇正在树下与一副黑白棋局对峙,眉头微蹙,一副赌气模样。
梁霁也不顾她在思索什么,径直上前拉起她的手便往房里走,一边拖一边威胁道:“走走走,随我来,不然我毁了你的棋局!”
张仪娇无奈,只得任她拖着进了屋子。
梁霁关上门,面色顿时严肃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斟酌片刻才低声道:“娇姐,杜家逼婚了,你可要救我一救!”
张仪娇淡淡看了她一眼,也不急着坐下,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反倒生出几分调侃之意:“陛下乃一国之主,这婚事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不愿意,便别娶。”
梁霁听罢气得一拍桌子,神情愤然:“不是吧娇姐儿!平日你明明极聪慧,怎这时反倒说起傻话来了?”
张仪娇见她这般失态,面色微微沉了下来,语气亦冷:“你不是很明白吗?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一句‘没人救得了你,你就娶了吧’,那我现在便说了,你可满意?”
梁霁听得这一番话犹如冷水泼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脑中涌上一丝懊恼却无处发泄,她张口欲言,想了想又忍住了,低低嘟囔道:
“我不过是来寻个安慰,你又何必如此尖酸。”
见张仪娇淡漠地别开脸,她心头一紧,莫名生出一丝委屈来,乃至于最后竟是心中郁结,失魂落魄地出了张府,沿着勋贵聚居的巷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路上轻风拂面,梁霁的心情却丝毫没有随着暖阳而明朗。兜兜转转间,不觉已走至杜相府的后门。
她正欲转身离开,门却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位男子,竟是杜家的小公子杜月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