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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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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去的路比陶令风想的轻松。
今晚月光很明亮,没有陶令风设想中夜盲症发作不得已停下了找地方躲藏的狼狈;村里人睡得很早,偶尔的狗吠并没有打扰大家安稳的睡眠;村子也没有陶令风印象中那么大,不过一时片刻她们就已走出房屋聚集的村落,走到空旷的田野上。
陶令风回过身去看那个如同蛛网一般曾经将两个女孩困死的庞大村庄,在月光下只能隐隐显出些低矮的轮廓。
二娘跟着回头看,带着不可置信的恍惚:“姐,咱们跑出来了啊。”
陶令风摸摸身前的包裹,攥紧二娘的手,“嗯,咱们跑出来了!”
二娘突然紧张起来:“姐,咱们走快些,万一有人发现咱们就完了!”
陶令风知道她其实是没有安全感,安抚道:“不怕,咱们已经离得够远了。何况咱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现在就把力气耗尽了,后面还怎么走呢?”
“可是姐,”二娘突然驻足,“那边是不是烧起来了?”
陶令风顺着二娘的表情回头看去,隐约中似乎看到陶家的方向亮起了红光。
“也许是看错了?”陶令风不敢确定,“咱们设的那些柴火,不应该烧得这么快吧。”
二娘带着期盼:“管他是不是呢,我只当他是。现在烧起来才好呢,他们忙着救火,更腾不出手来追咱们。”
陶令风深以为然,两人远远回头望了一眼,只能看到暗沉沉的村庄轮廓,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起火,干脆继续赶路去了。
——
二娘自然不会知道,她隐约看到的红光不是什么错觉,而是真的来自陶家的熊熊大火。
随着一声“走水了!”的大声尖叫,半个村子的人霎时间动了起来。
叫喊声、催促声、器具磕碰声和人声混在一起,夹杂在烈火燃烧和房屋倒塌的响声中,瞬间打破了陶家村的平静。
烈焰熊熊,烟炎张天,在这样浩大的灾祸之下少有人能保持平静,于是忙着救火的、扯着嗓子叫人的、慌乱中只想着赶紧跑的……种种情状交织在一起,完全是一片混乱。
“不行,火势太大了!水泼上去倒助了火势,先别忙着浇水了!”有人一抹脸,大声和止住众人。
此时也过了刚开始的慌乱劲儿,年纪大的村老终于赶过来,一边走一边扯紧身上的衣裳,隔着老远就开始喊。
“先救人!赶紧把他家隔开!等会再把其他家也烧了!”
有了明确的指令,其他人一改刚才的慌乱,紧赶慢赶着做起活来。
村老的意思大家都懂,村里虽说大多是独门独院,但这火烧得这么大,离得近的人家很难不受影响。
如今眼看着火是救不得了,起码别让火顺着烧到别人家去。
至于陶家如何……以陶虎平时的为人,现在大家还能赶着来救火救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能强求什么呢?
干活麻利的人快速整理着陶家外面的东西,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隔离带,但他们知道只要没了能烧的东西,这火就烧不到别处去。
村老挑了几个平素体格健壮又人品出众的壮小伙子,让他们准备着救人。
说是救人,但陶家堂屋和柴房一起烧起来,几乎把陶家围了个圈,想找个空缺的地方都找不到。何况火势实在凶猛,远远站着都能感觉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半边天都红透了,谁不要命了敢现在往里闯?
于是只能徒劳地在外面呼喊着陶虎和陶大娘陶二娘的名字,盼着他们能自己逃离生天。
至于这几个小伙子,与其说是准备救人,不如说是准备着“救”出里面人的尸体。
村里人多少都沾亲带故的,平日里关系不好归关系不好,如今遭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让陶虎一家子都曝尸荒野吧?
眼看着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现在只等这场火自己烧完,村老便开始赶人:“没事的都回去,在这围着做什么?他们几个留下就行了,有什么事少不了再叫你们,明儿不做活了?”
有闲汉躲在人群中间开口:“瞧您说的,虎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睡得着?”
这一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眼看着事情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除了陶虎家里也没别人家受到牵连,这哪还按捺得住讨论的热情?
“临黑的时候虎子还去陶二家打了酒,喝得醉醺醺的,我叫他他也不理,说不定是喝迷糊看花了眼,这才走了水。”
“倒是可怜了两个孩子,那么小的年纪,真是造孽哟。”
“谁让她们摊上这么个爹呢?又是个女娘。就是今日不受这样的罪,来日出了门,说不得还不如今日干干净净地走了呢。”
这话说得丧气,却也有理。几个大婶子小嫂子聚在一起,狠狠感慨一番,又很是看不起陶虎。
火势凶猛,烧得快,自然烧完也快。村里人聚在一起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势终于渐渐小下去,露出烧得黢黑的一片废墟。
几个小伙子有些等不及,不等火完全熄透便壮着胆子往里走,被村老骂得狗血淋头,只好老老实实等着火焰熄灭。
天边隐隐透出些灰蓝色,撑不住的人早就回去睡觉了,留在这的要么是和陶家关系亲近的邻居亲朋,要么是今日没什么事要做的闲汉。
终于等到村老发话说可以进去了,几个小伙子一马当先,直接往堂屋里走。
陶家虽然是土坯房,但当年也有些家底,建造时房梁也用了上好的木头,此时早已被烧得看不出原本面貌,黑黢黢一根合抱大梁砸在地面上,周围一片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灰烬。
几个人走进一看,只见房梁之下压着一道扭曲的人形,已完全看不出活人的样子,几乎就是一块人形的黑炭!
哪怕这几个人算得上胆大,此时也被唬了一跳,几乎同时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村老上了年纪,不好进废墟里探看,此时在外面看他们几个不动,杵着拐杖催促道:“不管什么样子是好是歹的,论理虎子你们该叫句叔,大娘二娘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人都没了,好歹留个全乎身子,也好入土为安啊!”
几个小伙子对视一眼,悲壮地走向陶虎的尸体。余下一个暗自庆幸,赶紧走到旁边翻找,显得比抬尸的几个更忙碌。
陶虎的尸体被抬出来放在空地上,又引起一番议论感慨。还没说个尽兴,突然被一声打断。
“叔翁,找不到大娘和二娘啊!”
被叫做叔翁的村老急了:“怎么会找不到呢?等陈家来人,拿什么给人家交代?”
邻居婶子听见,一拍大腿:“诶呦,堂屋里可不是找不到!自从和陈家定了亲,大娘就一直被关在她家柴房里。二娘打小和大娘关系好,晚上陪着大娘一起睡也是有的。”
“这可坏了事了,那柴房里全是柴火,怕是连个尸骨都留不下,唉!”
村老在村里虽不是年纪最大,见识却最广。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其他人心里信了八九分,仍是不抱什么希望地将整个陶家又翻找一遍,果然找不到姐妹俩的尸身,连个痕迹也没留下。
堂屋里倒是翻出来没被完全烧坏的酒坛和油灯,众人一看,个个像是亲眼目睹一样做下论断。
“诶哟,我就说许是陶虎醉迷了眼,你看看这酒坛子,还和油灯放在一起,定然是他觉得不尽兴回家又喝,喝醉之后打翻了酒坛子和油灯,这才烧起来的。”
“真是造孽哟!大娘和二娘还那样小,虽说大娘嫁到陈家去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总比活活烧死要好多了!”
还有小伙子想不通:“叔翁,那堂屋里着火,怎么烧到柴房去了?”
叔翁恨铁不成钢:“真是愚钝,平日也没做过活不成?那火见风就涨,柴房离得这样近,哪有不牵连的?幸好今日发现得早,不然半个村子都能烧了去!”
这件事就这么下了定论。陶家也没一个近些的亲戚,家里总共这么几口人,都丧生在火海里头,就连余下的废墟也无人清理。
至于陈家第二天上门时如何哭嚎,如何逼着陶家村的人拿出“救火时私吞”的聘礼,如何灰心认命再不提娶亲之事,就是后话了。
天长日久,陶家废墟慢慢被杂草掩盖,只留下陶虎用卖女儿的聘礼挥霍喝酒反而将一家人烧死的故事,在村里永远流传。
——
后来陶家发生了什么事,早已经走远的姐妹俩自然不知道,只是按部就班赶着自己的路。
姐妹俩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简直走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看前面的每一步都像是龙潭虎穴。
但真正走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嘛,二娘心里想。
虽然第一晚披星戴月摸黑赶路,但天亮之后姐姐就带着她吃上了路上的第一顿饭。
放凉的小饼刷些油撒一点点盐粒,配上姐姐处理过的野菜在火上一烤,小饼表皮酥脆内芯柔软,野菜脆嫩多汁,口感丰富互补,让人上瘾似的吃了还想吃。
一开始她们还怕被人看见,尤其是万一和陶家村和陈家人沾亲带故的见了她们,回头两边见了面再提起来,那不就完了!
等提心吊胆过了两天,也没人追上来,又绕过了好几个村庄,姐姐终于放了心,这才敢带着她进路上的村子,而不是看见有村落就远远绕开。
自从能进村之后,二娘只觉得日子越过越好了。
虽然每天要走很多路走得脚疼,但姐姐靠着教人如何做好吃的蒸饼换了新的草鞋、竹编的能放下所有东西的背篓,甚至还有一只能在路上烧水煮汤用的小陶釜!
中间路过一座城镇,姐姐甚至还去当铺里买了两套填着丝绵的厚衣裳!虽不是全新,但在二娘眼里,比她见过的所有衣裳都要好!
这已经比二娘幻想过最好的日子还要更好,甚至让她觉得是不是那晚她没能逃出来,现在只是在做梦?
“回神了,想什么呢?”陶令风看着吃着吃着饭都能愣住的二娘,十分无奈。
这一路上她简直用尽了毕生所学,前世短视频教人怎么识人她不屑一顾,如今她恨不得奉为圭臬!什么样的人要远离,什么样的人能求助,什么样的人适合交易……
陶令风这一路真的应了那句“事教人一次就会”,中间当然也有吃亏的时候,甚至有比在陶家更凶险的时候。但没能杀死她的只会让她当做经验包,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是说说而已!
如今能在野外喝上打了鸡蛋的野菜蛋花汤,里面甚至化了一勺猪油,陶令风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浓香混着热热的蒸汽扑到脸上,让人不由得升起一种安心的幸福感。烤过的小饼撕成小块泡进汤里,微微吸些汤汁就捞出来,野菜蛋花汤的鲜香合上小饼柔韧的口感,一口下去唇齿生香。
——所以陶令风就很不明白,有这么好的东西吃怎么还能发呆?!
原来陶令风,穿来这短短几天,她的底线基本已经降到和二娘一个水准了。
二娘回过神,赶忙干掉自己碗里的汤,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恍惚地问:“姐姐,你说现在是真的吗?”
陶令风明白她的心情,手动扭过她的脑袋:“喏,你看。”
巍巍城墙,车马成行。
京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