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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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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海辽阔。
远处海天一色,斜阳金芒铺就一面粼光,海面风平浪静,涛声轻盈,全然看不出几日前刚有恶寇经此而来,登岸劫掠。
然沙滩上四散的箭镞火把,村落里的断臂残垣,东倒西歪的残枝断木,都是倭寇侵扰的罪证。
“头儿,就是这。”周副尉抬手指向斜前方的一个半月湾口,“倭寇就是在这靠的岸,他们先用火器炸了村子,然后下船抢掠,天亮便走。”
傅琰点头,抬步走至那湾口细察了一番,凝眸沉思:“你说那火器是连在船上的?”
“是。那夜有个渔民,回来的晚,离开时正好看见了那船,船舱上有几个长长的粗筒,能喷火,射程极远。”周副尉边说边伸手比划着,面容凝重,好似真见了那种火船一样。
说罢,叹了一口气:“属下已经派人问了几家大海商,都说没见过那玩意,也不知那些倭寇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船。”
傅琰黑眸沉沉,抬脚踩在绵软的沙滩上,不时俯身捡起散落的箭镞,利器,将它们归置成堆,一一翻拣察看。
好久,他直起身子,淡声道:“不止火器,这些刀、箭亦是新的,许是出自同一地或同一人之手。”
周副将大惊,蹲下来翻看半晌后,一手执箭,一手执刀把,目光落在暗处的一个“卍”纹上,震惊道:“这……这个符号是何意?我竟从未见过。”
男人摇头,俯身将一支断箭的尾部折断,装入袖中,“你带人将他们走过之处都搜一遍,将这些兵器都带回去,寻几个工匠看看其中机巧。”
稍顿,他又开口,声色更厉:“沿海的几个点,兵力加倍。若我所料不错,倭寇此次攻岸只为练兵探路,试试新得的利器,一旦定了计策,定会再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副将是最早领傅琰之令带着安南军操练水战的人,与倭寇多有交手,一听傅琰这话便变了神色,粗喘几瞬后才定下心神,沉重颔首。
“如今我们只有二十艘兵船,且都是闽南军淘汰下来的,若倭寇当真得了别的机缘,只怕我么应付不来。”他脸上俱是忧色,又压低声音道:“且眼下安南府总账在使君手上,若是钱财出入太大,只怕她会起疑……”
沉吟半晌,傅琰低浅一叹,沉声道:“兵船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不必管了。”
……
连着忙碌几日,温璟将这一段积压的政务琐事都处理得差不多,特意挤了半日空闲去看药经编修。
刚走出衙门,便见李逸尘翩然而来,一身白衫,手上提着个精巧的木匣子,问她:“曜嬛这是要去何处?”
温璟轻声道:“今日得闲,我到怀仁堂走一趟,看看药经编得如何。世子这是刚回来?”
李逸尘矜雅颔首,扬了扬手中的木匣,脸上带点羞赧的笑意:“寻着个小玩意,本是打算晚上再给你的,不想在这便碰上了。”
说着,将手中木匣递给她,双眸里透着亮光,“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府衙门口正对着长街,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人来人往,已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此处。
因着那日的事,府城里识得使君的人不少,见她同一个矜贵亮眼的公子站在一起,本便惊奇,又见那公子待她的态度不同寻常,一举一动间都带点年轻男女间不可言说的情意,不由露出些不可意会的神色,再看向他俩的目光中都带点暧昧之意。
温璟被路人那了然的目光盯得足底发麻,满心尬然,心中薄愠升腾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抿着唇道:“世子好意,曜嬛心领了。只是公务在身,多有不便。若无其他的事,曜嬛便先走一步。”
闻言,李逸尘唇角微僵,脸上的笑意淡了一分,转身将木匣递给后面的长随,再望向温璟时,笑意已然如常,温声道:“如此,却是我唐突了,还望曜嬛莫怪。”
未待她回答,他又道:“曜嬛可介意带我一道同去看看药经编修?”
见温璟微怔,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眨了眨眼,水亮凤眸里露出点狡黠的光:“实不相瞒,母妃出身杏林,幼时常同我念医书,耳濡目染下,寻常的药材、方子我亦识得不少,倒是从未见过新修的医书,实是好奇。曜嬛可愿圆我这一愿?”
他话说到这份上,于情于理,温璟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世子既然有兴趣,一道便是。”
得她同意,李逸尘欣然而笑,本就秀丽过人的脸庞因此更添几分颜色,惊得偷偷往这边看来的丫头娘子们都羞赧地避开了眼,再瞥向不为所动的温璟,不由拧紧手中锦帕。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幸运的女子?
家世才华名望一样不少,还有这般俊秀矜贵的公子一心相倾,人生还有何憾?
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温璟脚下越走越快,余光瞥一眼身旁面容含笑、不急不缓的男人,心头苦笑连连。
如何会看不出,他在府衙门口赠礼之举,就是故意为之。
要的,便是路过之人都知道他对她有意。
其意如何,不作他想。
不过是借着周围人之势迫她点头罢。
他看似温润有度,实则步步紧逼,丝毫不留给她拒绝的余地,亦从未把她的婉拒放在心上。
她极恼他此等霸道之举。
偏偏他行得光明磊落,身旁亲人亦觉得他乃良配,恨不得用他替换了她心头那人。
该如何是好,她还需再想想…
因着心中烦思,温璟略有不虞之色,薄唇紧抿。一路上,不论李逸尘提起何事,除了点头摇头外,俱不应声。
本以为这番无礼之举定会将他惹恼,不想李逸尘盯着她薄愠的脸色,眸里亮光更甚,唇角愈扬。
他爱极了她这般生动的模样。
不似先前那般,只要对上他便是疏离冷淡的浅笑,眼中只有对上的恭谨,全无私情。
总让他觉得触她不及。
他知她心底还有那个男人,此次来岭南本是打算徐徐图之,一副风光霁月之态诱她动心。
却不想她在岭南竟再与那人牵扯上,尤其是前段时日再为那人所救,不需多想亦知她心如何。
他留在此处时日无多,不得不强势一些,迫她正视他的感情。
至于那人…
李逸尘心中冷笑,便是有情又如何。
她有青云之志,总不能为了一个男人抛弃家族前程。
只有他,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走至怀仁堂。
怀仁堂的陈家主早收着消息,领着一众杏林医士等在门口,脸上俱是激动之色。
虽说悬壶济世之人不应挂念虚名利禄,但生于尘世,若有扬名立万的机会,谁又能轻易舍掉?
岭南地偏。
有自长安而来的使君主持新修药经,又有亲王世子亲自过问,这于参与药经编修的医士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荣耀。若是药经修成后,能借几位贵人之手传出岭南,为天下杏林医者所之,那更是不得了之事。
因此,自温璟有令以来,陈家主领着一众医者日夜不辍,不过月余便将前人所述之说整理有当,只待兴修整编。
听闻温璟今日有意前来,俱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让贵人亲见他们连日来的成果。
走至门口的温璟乍见着众人脸上的神色,嘴角微僵,有一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不过是让他们编个药经,怎么好似干了天大的事一般……
一头白发的陈家主热切地引着温璟和李逸尘进了门,一路不停地讲述医者们对修药经之事有多大热忱,恨不得夜以继日工作,只愿岭南药经能早日面世。
温璟本有些哭笑不得,但一一扫过众人脸上的神色,又看过细心誊抄整理的药经素材,终是被他们的赤忱热举所打动,心下慨叹。
兴修药经本是为利民,但又何尝不是将医者之学传承宣扬之道呢?
一药一方,是何形貌,适何病症,都是无数医者毕生所思所历所学。
想着,她悦然一笑,眉眼清丽,声音微扬:“诸位辛苦,待药经撰成,诸位之名亦将同药、方一道记于书中,民间后世都会记得诸位为药经修成所付苦心,我亦会将此药经呈表于上。岭南药经得诸位之力,定会传扬四海,流芳百世!”
听她此言,众人无不欢欣鼓舞,陈家主更是激动,眼红泪湿,连连保证一定倾尽全力,早日编成药经,不负使君一片苦心。
李逸尘安静地立于温璟身边,听她豪迈之言,俊脸含笑,眼中俱是与有荣焉的神色。
这一神情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待两人走后,年轻医士议论纷纷。年老的家主们也卸了刚刚的庄严肃重,有心八卦起两位年轻贵人的私事。
因着唐父遇袭未醒,年轻的唐青松顶了家主之位,立于一众白发苍苍的家主间,颇有几分鹤立鸡群之态,眼下听着众家主八卦,只垂着头一言不发。
却不妨突然被点道:“要说和使君走的最近的,还属唐家小子哇。不妨让唐家小子同使君说道说道,待使君与世子大喜之日,我们这帮老骨头也舍了老脸去讨一杯喜酒喝,如何?”
唐青松面色一僵。
他这一段同温璟接触颇多,更是一同经历山洪之险,自是能看出她同世子之间的疏离寡淡,全然没有觉着两人之间有意。
至于使君的私情……他倒是有几分猜测,但是想到那日自山中出来后,那人凛冽若冰的眼神,又悄然吞下心中念头。
恍神间,却见众位家主都挑眉望向他,想着温璟只怕心有不愿,他尬笑两声,弱弱挣扎道:“使君一心付与岭南,怕是与世子不甚般配呀。”
刚说话的老者不悦道:“诶,唐家小子,你还是年轻。使君前程大好,又怎会只限于岭南这弹丸之地,回返长安才是正道。依老朽看呐,使君与世子正是天作之合,而岭南便是两人姻缘相和之地,此乃天赐良缘呐!”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唯剩唐青松面色尴尬,欲辩又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