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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1 ...

  •   屋外蝉鸣又响,屋内寂若无人。

      温璟倚着软枕,盖着薄被,双颊红意更甚,手心却寒凉濡湿,一长串纪事念下来耗竭了她的体力,脑中愈发昏沉,有好多话想问却又觉得没什么可再问的。

      傅家多男子,两辈子孙中唯一的姑娘家便是忠武将军傅苓,也是傅琰的姑姑。
      自两家订婚后,她便常随母亲去傅家参宴走动,却少听他们提起家中唯一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她曾好奇问过傅琰,傅琰只道姑姑早亡,怕惹长辈哀痛不敢多言,谁想背后竟有如此令人闻之惊惧的隐情。

      一夜间,近万人,化为灰烬。
      短短一句话,背后是多少忠骨的血肉之躯,又是多少家庭的阴阳两隔……
      偏偏,最后竟有人可愈。

      她越想越觉得胸中空气稀薄,手下薄被攥得更紧,檀口微张,剧烈喘息着,喉咙愈干愈苦,良久后才哑声道:“为何称丹花痧?”

      “遍布全身的红疹会鼓起脓包,待干瘪脱落后皮肤如绽丹花,花间有痧点,故名丹花痧。”
      傅琰低声解释,拧眉细细地打量她通红的脸颊,细长的脖颈,半敞的领口,又扫过她纤细的半截藕臂,肤如凝脂,平滑无疱,看着无甚异样。

      但思及她突起的高热,又觉惴惴不安,心怀希冀又怕是一场空。脑中百转千回,最后终只化成浅浅的一句:“睡吧,我陪着你。”

      “你就不怕么?”她突然开口,眼眸轻转,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异样,但男人眸深似海,抿唇不语,她怎么也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干脆阖眸不看,脑中沉沉,又有碎片翻涌,心中有痛意闪过。

      少年时的爱意,谁不曾轻许过生同裘死同穴的诺言,其时双目相对,信誓旦旦,好似这天下再没什么可以让彼此违背这个诺言。
      但年岁一长,便知道相携一生至死同归是怎样的难事,这世间有多少对爱侣能守得住这极致的浪漫?

      她本以为早将那些做不得数的诺言尽忘了,谁想命运弄人,非得让她知晓,那些少时轻言,当真是至死难忘。

      就譬如,他曾附在她耳边允诺的:“娇娇,我一定让你开开心心一辈子,等你安然阖上了眼,我才能放心走,你记得要等我。”

      虽然,前半句早就是句空话。
      但是,她感受着心底翻滚不歇的潮涌,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眼尾却晶莹:“真没想到,最后还要你陪我走这一程。”
      万分之一的自愈机会,以一抵百的强健体魄,何其希望渺茫。

      男人似被她这一言惹怒,突然俯身,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抬眼看向他:“温璟,你这话不算数。我说过,你不会有事的。”

      “我陪着你,谁也别想带走你。”
      他的神色坚定得好似如赌咒发誓一般,眸中定定,莫名让人心生信服。

      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这般专注的神采,蓦地鼻尖一酸,硬撑出来的平静姿态霎时间溃不成军,脑海中只剩下最真实坦诚的恐慌,抬头望向他,满是惊惧:“傅琰,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你,你,能抱抱我么?”她低言乞求。

      男人身子一僵,下意识撇过眼,喉间几滚,却一语不发。抓着她手腕的手掌却越发用力,肌肤相贴处传来的暖意好似是她眼下唯一能求得的温暖。

      她的神色越发卑微,心中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却又无从摆脱脑中那道声音,叫嚣着让她不顾一切地将自己藏入那个坚实的怀抱中,好似这样就能不再害怕,不再需要独自一人面对死亡的恐惧。

      良久,傅琰终于动了,脊背下压,长臂一展,极为僵硬地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被将她虚虚搂入怀中,大掌轻抚她颤抖的肩膀,口中低哄:“莫怕,莫怕。”

      极浅的檀香萦绕鼻尖,僵硬的身躯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奔涌的欲望,伸手反搂住他的腰侧,将整个人缩入这个久违的怀抱中。
      眼中的泪如流不尽一般,片刻就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却无人在意。

      她想,不管他是傅琰,还是孟平。
      就这一刻,就这一次,允许自己软弱,允许自己低头。
      就当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罢。

      ……
      雨后的清晨亮的早,一抹金色斜映入屋,扰得案后身子半仰的傅琰眼皮颤颤,本能地抬手去挡。

      未几,眼睫微抬,眸中迷蒙之色一闪而过,继而转头望向屏风,水墨丝绸后,有一人沉沉而睡。他抬手捏了捏皱紧的眉心,起身走至床边,探掌去摸那滚烫的额头,心中又沉了几分。

      昨夜事发紧急,他只来得及召来马弗知紧急布置了一番,暗中压下丹花痧疑现一事,只道是使君突发风疾,闭院休养。
      而他本人则佯做追敌山林之态,除昨夜被封锁在院的人外,无人知他人在官衙中。
      后又传令回军中,令周副将警惕军中疑似病例,并让张副尉带一营骑兵暗中进城守卫,以防有人趁机生乱。

      窗外日光明媚,远处碧青山峦起伏清晰,然而他的眼前却似有浓墨笼罩,遮天蔽日,看不清前路为何。

      忽而门外响起两声轻叩,“大人,军医来了。”
      眸中微芒一收,他忙赶去开门,就见小丫后头跟着白发苍茫,眉头拧紧的赵军医,额间俱是汗意,余光先瞥向关着白露的偏房,又望向他,目色凝重。

      他心一堵,侧身相让,老者轻轻颔首便抬步而入,行至床边,连肩上悬着的药箱都未解下,便抬手去寻女人的玄脉。

      傅琰悄不作声地站在其后,一动不动地看他诊了小半刻钟,才起身招他至屏风后,拱手低声道:“团练恕罪,我医术驽钝,实不敢断言使君此症是否为丹花痧。”

      “何意?”他拧眉。
      赵军医长长一叹,解释道:“我虽长于安南,但亦是入安南军后才听闻丹花痧之事,虽有心探寻一二,但当年闽南军中医治过此病的军医无不染上此病,或病亡或是……”
      他垂头,声音低两分:“就连医经上对此事也避之不谈,唯有两句简短的描述罢。若非团练有言在先,我先收诊,亦定会按照风疾去医治,而非疑是……”

      傅琰闻言,脸上神色难辨,半晌才颔首道:“既如此,便先按照风疾的路子下药吧,但为防万一,在水落石出前,你也不得离开此地。”

      赵军医低声应是,神色平静地退门而去。
      屋内又只剩下傅琰一人,他双拳紧握,脸上神色难辨。

      ……

      又过两日,温璟不但高热不退,还多了咳喘之症,吞咽愈难,清醒的时候也愈来愈少。

      有彩蝶自窗外而入,落于温璟红透的面颊上,轻扑两下翅膀,扰得她身子一动,缓缓睁眼。
      彩蝶受惊而走,在眼前划过一道斑斓的影子,她不由牵了唇角,视线顺着彩蝶翻飞的方向而去,眼中微暖。

      床边的傅琰见她醒来,寒若冰霜的脸色瞬间融了几分,下巴朝小几上的瓷碗一扬,哑声问:“喝些甜汤罢?”

      她轻一颔首,全身虚软的等他将她扶起,再端来瓷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热汤入口清甜,但滑入喉中便成棘刺,才喝了两口,她便抑制不住地剧咳起来,直咳得浑身颤栗,红眸含泪,干呕不已。

      男人半搂着她,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背,竭力想为她舒缓几分痛苦。
      待她终于平复下来,她的手还攥着他胡服下摆,悄声抬眼去看他的脸色,眼底青灰,眸中红丝广布,下颌胡茬丛生,弧线更为硬朗,满是颓色。

      “你的剑伤如何了?”她想起一事,一开口便喉如刀割。
      男人一抿唇,“早无事了。”
      她点点头,唇用力一牵,沙哑道:“那便好。”

      说完,又细细打量他浅麦色的肌肤,未见异样,心底一松,低声道:“我想睡了。”

      男人皱眉,又端起银碗,送至她唇边,迫道:“再喝些,你一日都未进食了。”
      她呼吸一滞,鼻子一缩,逃避般闭眼:“不要。”

      “温璟。”他的声音且僵且硬,低低道:“不管何病,想好起来都得靠你自己的身子,若你不饮不食,身子只会更差,想好起来就更难了。”
      顿了顿,扶在她身后的手掌又摩挲几下,柔声哄道:“莫任性,会好的。”

      她闻言,心底如同被酸汁浸过,且酸且涩,暗想还会好么?
      不过三日,她却觉得漫长得有如看不见尽头的长夜,一人背光独行,身子一天天衰败,又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关于痊愈的希望和念想一点点消减,唯有身旁之人仍一如最初的坚定,一遍遍向她保证:会好的,会没事的。

      想着,鼻尖翕动,眼中却干涸得都再流不出泪来。
      那些爱意、恨意都成了久远的过往,心底只剩下这几日相伴的暖意。

      她弯唇一笑,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胸前,说得极为艰难:“我求你,替我推行振民十策。”
      眼看他脸色惊变,欲开口斥责,她伸手贴上了他冰凉的唇瓣,继续道:““我苦读多年,心有抱负,总想施良策,济万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便是身死,我也不想放弃。”

      “我死后,便将我葬在岭南吧,我总想,亲眼看看。”她一字一顿道。

      女人微仰着头,满脸恳切乞求之色,姿态弱如蒲柳但眼中坚定却似开弓之箭,他望她许久,眼眶剧痛,终是点了头,“我应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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