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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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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中控层,只回荡着一个人的脚步声。
唐瑞森单手插进驼色风衣的口袋中,另一只手扯紧了纯红围脖,轻轻哈了口气。
“好冷。”
【瑞森博士,资料室在您前方右转五十米,检测到红外线警报,以及五名机械警卫。】
“开启干扰。”
他不疾不徐地一步步向前,红外探测器滋滋两声,啪地冒起了白烟,五名机械警卫将枪口对准了他,下一秒,机械眼中的红光却骤然变绿,向两侧让路。
“欢迎您,瑞森博士。”
他在那扇写着资料室的平平无奇的大门前站定。
这是一扇木门,斑驳的枪痕和火药的痕迹像承载了某种深埋于地下的历史。
唐瑞森的两指沿着那些痕迹,一寸一寸地轻轻划过,忽然,他抬头对着身后的监控露出一个微笑。
就像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次的——
温和的,无害的,宛若羊羔的笑。
他再次将注意力回到这扇门上,眼中闪烁着只有赌徒才有的狂热光芒。
轻轻一推,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只有一瓶半干的墨水,一盏落满灰尘的台灯,和一根没有帽的钢笔。
最后离开的人应该很匆忙。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排排上锁的档案柜,他用一根铁丝挨个撬开,找了很久,终于翻到了抑制剂的配方。
“5mMBestatin,104mMAEBSF,26mM空青提取物,以及瞿麦,高良姜……STA829,目前星域中适宜培育中草药的星球有几个?”
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他将资料重新塞回档案柜,又抽出几份没用的摊在桌面打散弄乱,坐在椅子上,不自觉转了转笔,脑子里计算帝国军队包围这里的时间。
【很遗憾瑞森博士,整个星际的土壤及水源污染情况均不容乐观,目前暂时无法进行培育。】
他手中的动作没停,“最可能被改造成生态岛的星球是哪颗?”
【垃圾星概率14.1%,主星概率3.5%,农物星0.9%……】
垃圾星吗?
帝国流放犯的坟墓。
“STA829,说点什么吧,我们也许很快就要分开。”
【瑞森博士,请照顾好自己,最重要的是,我爱您。】
他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谢谢。”
【再见,瑞森博士。】
STA829进入休眠,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唐瑞森不禁稍微放松了下脊背绷着的肌肉。
喃喃自语:“人工智能也会有爱吗?”
算了吧。
他情不自禁笑起来。
十分钟后,漆黑的枪口抵住他的眉心,他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包围住,双手拷上了手铐,押送进囚车。
也许是外表过于无害,他的视线并没有按照规定被遮住。
透过押运车的铁栏杆向外看,景色由一幢幢银灰色的大楼渐渐变成荒漠,他知道了,目的地是干旱区的卡塔尔监狱。
违规阅览实验数据是盗窃罪,假如皇室最后没有发现他的真正目的,刑期大概是十年到二十年,并且在监狱中他会继续为研究院工作。
这可不行。
他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车内两个士兵,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向后靠了下,倚着车厢。
渐渐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信息素。
Beta士兵毫无所觉,另一个alpha却忍不住不断拉扯自己的领口,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声。
对方霍然起身,通红的眼牢牢锁住他的身影。
Beta这才发现不对,惊叫着看过来:“你发情了?”
唐瑞森装作一脸茫然,脸颊热的发烫,身体也无力支撑,刚要滑落被alpha一把抓住,他惊慌失措起来——
看向车厢中另外一个士兵,泪眼朦胧,“救我……”
那人咬了咬牙,举起枪托砸晕了alpha,念叨了句“该死”,停车下去给上司打了个电话。
在对方跳下车的那一瞬间,唐瑞森迅速收起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弹了个响指,手铐应声而落。
不等beta回头,一手刀劈晕了对方。
他揉了揉手腕,将星脑解下扔到这名beta士兵的身上。
星脑中搭载了STA829,研究院一直想要,就当是对方抢回去的功绩吧。
他把alpha也踹下车,猛踩油门,开始了在荒郊野岭中逃亡。
很快,追兵追了上来。
……
伏篱从未遇到过这么穷凶极恶的逃犯。
开车像不要命,底盘擦着巨石飞过去,要知道稍有不慎撞漏了油箱,溅起的火星足以将车和车里的人一起炸上天。
偏巧对方在玩命的边缘还能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向前。
他心中一动,点开山林的地形图,瞬间明白了对方是想冲到河边,借着瀑布逃走。
他加了一脚油门,越野轮子在山地几乎起飞,紧紧咬着前车的尾气。
两辆车一前一后穿梭在山林中,旁边下属颠得都要吐了。
他吩咐对方:“你来控制方向盘。”
说完,他抓起狙击枪,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腹部的核心力量发力,端着枪的手臂极稳,丝毫不受颠簸的影响。
伏篱把点燃的烟头咬在唇角,轻轻吐了口气,在烟雾散去的下一秒,狙击镜瞄准轮胎,砰——
前车发出濒死的哀鸣,顽强地摆了两下车尾,一头撞在树上。
驾驶座变形的车门被打开,一个摇晃的人影掉出来,又顽强地向深林踉踉跄跄地跑。
“停下,不然下一枪瞄准的就是你的心脏了。”
伏篱眯了眯眼,犯人的身形似乎有点眼熟。
对方不听,离开的背影很决绝。
他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再一次举起了枪,扣下扳机。
他瞄准的是对方的手臂,可是枪声响起的前一秒,犯人却忽然转过身,那颗子弹在伏篱面前,恶狠狠地穿透了对方的心口。
青年一贯温和的表情褪了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伏篱的枪脱了手,嘴里的烟也掉在地上,可他却一无所觉,几乎瞬间暴起,掰开车门冲了过去,可还是来不及。
对方孤零零地倒在枯叶里,被血迹染红的胸口,像赴约时别了一朵玫瑰。
“瑞森!”
‘手术中’的红灯醒目得刺眼。
伏篱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腰背蜷缩着,怂眉耷拉眼的样子映照在窗户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的白色制服沾满了竹马的血。
手指还在痉挛颤抖。
他看着窗户中自己的倒影狼狈地笑出了声,忍不住咬了根烟抵在舌尖,两只手拢着打火机连续拨了好几下,没打着。
愤怒几乎顷刻找到了发泄口,他狠狠一甩将打火机砸进墙体里,强大的破坏力留下一个夸张的蛛网状裂纹。
下属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略微年轻的被推了出来。
“上将,那,那个,星海餐厅最顶层今晚还包吗?”
伏篱闭上眼,满目都是血红,像极了那束被留在办公室,无人签收的玫瑰。
为什么?
“取消。”
瑞森,为什么?
“老大,星际检察院的人来了。”
伏篱凝望着紧闭的手术室,似乎要透过那扇厚重的大门,将所有的彷徨和不安都留在那里。
他起身,挺直了腰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下属自发跟在他身后。
“走吧,今儿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等你,瑞森,我等你醒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前,任何人休想跨过我的尸骨带走你。
……
唐瑞森的意识沉入深海。
海底一望无垠,又那么空,他陷入一个更为冰冷的怀抱。
他知道那是谁,不由得叹了口气。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听声音和语气,一个是他的竹马伏篱,另一个是军方元帅。
不过两人之间的对话绝对算不上融洽。
“判决下来了,是流放。”
“只是盗窃,怎么会这么严重?瑞森不逃跑等着被alpha强迫吗?!”
“你也知道他发情了!你难道不清楚一个二十二岁的omega还没有接受任何alpha的标记意味着什么吗?他的信息素随时可能引起大规模的alpha暴动。”
“流放的条件是什么?他们不可能那么好心。”
“STA829的启动芯片。”
“让他们死了这条心,那是他父母的遗物——”
“是你把逃跑的瑞森博士带回来的,你在他心口开了一枪,记得吗?你以为他还会相信你吗,醒醒吧。”
“元帅,给我点时间,我起码要知道为什么。”
“伏篱!你还记得你是帝国的上将吗?你的责任心呢,你的荣誉感呢,你要辜负民众和战友对你的信任吗!”
“……”
“流放途中监视的人选我也会推荐你,这是一个你向军方彻底证明衷心的好机会,别忘了你是个beta,你标记不了别人,天生自由,何必让自己陷入一段不可能的感情中。”
唐瑞森没等到伏篱对元帅的回答,交谈声似乎渐行渐远,他忽然想起十八岁分化前的一周,伏篱喊自己去看他打篮球。
他坐在场边,注视着眉眼清扬,神采飞扬的少年穿梭在球场中,连发梢都染上阳光的耀眼。
中场休息时,对方大汗淋漓地从送水的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到他身边,左看右看:“我水呢?”
他忽然惊醒了,不好意思地朝面前人笑笑:“抱歉,我忘了。”
对方纳闷地看了眼他,忽然将毛巾盖在了他的头上,紧接着另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也钻进来,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起哄声。
对方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等声音降下去才问:“最近怎么心神不宁的。”
他张了张口,信息素的检测单几乎已经确定了他未来分化的方向,不是最好的beta,也不是alpha,而是一个受控于腺体,沦陷于欲望的omega。
他的肌肉会变得薄而柔软,他的容貌会愈发艳丽,他的皮肤会更加脆弱敏感,慢慢成为一只公孔雀,身体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求偶而存在。
一想到他的人生将成为另一个alpha的附属品,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恶心。
干脆直接破坏掉腺体。
他垂下眼眸,睫毛颤了颤,却又清晰地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吞咽声,对方的喉结滚了一下。
“伏篱。”他轻轻叫了对方的名字,“我会怀孕吗?”
对方的脸轰得红了,透的像只番茄。
“胡说八道什么。”眼前人下意识反驳,眼里的心虚却出卖了真实情绪,对方又坚定道:“别怕,无论分化成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他仔细观察着伏篱的表情,对方目光灼灼,认真的像在发誓。
他从记忆的片段中抽离回来,缓缓睁开双眼,模糊的视野一点点聚焦,纯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的目光缓慢移动到伏篱的脸上,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霎那间迸发出欣喜的色彩。
“什么时候醒的?”
可下一秒,他的话又让对方的脚步停在原地。
“芯片我可以上交,陪同这种事就不劳上将了。”
对方攥紧了拳头,问:“为什么?”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指却在被子底下死死捏皱了床单。
“抱歉,无可奉告。”
房间的气氛凝滞到沉重。
忽然,对方别过脸,躲开了他的视线,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不用抱歉,是我僭越了,我没什么立场问你。至于那枪……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他也眉眼弯弯地笑了下:“不必,元帅说的很对,你是上将,你没有错。”
窗外屹立着的胡杨,干巴巴地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
“我不送你,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
“你不是枪法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