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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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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西莉亚坐在梳妆台前,用她白皙的指尖近乎虔诚地拂去镜面上的积尘,黄铜镜面渐渐清晰起来,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与垂落在两颊的乌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眼睛黑得惊人,就像死寂的湖水,只是其中似乎有火焰在安静地燃烧。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十八岁的少女已渐渐褪去稚气,纯真与魅惑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是极美的,这毋庸置疑。小巧精致的头颅,洁白的颈项,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修长的双腿。初次见到她的人往往只是沉默,只是不免为了她的一举一动心旌摇曳。
瑟西莉亚似乎就是美这一词语的具象化。她拿起手边的信,沉甸甸的手感和洁白无暇的纸面无一不证明了来信人高贵的身份。
信纸左上角印着一个缠满黑色玫瑰的盾牌,那是属于蒙特温斯公爵家族的徽章。来信人并没有使用时下在贵族中最为流行的花哨字体,而是用了最朴素的那种。
“亲爱的瑟西莉亚,多年未见,望您一切安好。近闻公爵大人过世一事,我深感哀痛,请您节哀顺变。您承袭爵位一事需进都接受陛下亲自册封。现派马车一辆,前去接您进都。随信附赠薄礼,望您念及儿时情谊将其收下。您真诚的,索诺”
附赠的礼物是一条红宝石项链,由黄金打造的骨架上镶嵌着由两侧向正中逐渐变大的宝石。中间那颗足有鸽子蛋大小,切面随着佩戴者的动作不停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要找到这么多宝石已是极困难的事情了,更何况找到这么多对称的宝石并且全部加工出来。
只是如果索诺的目的是讨她欢心的话,这一条计策恐怕不太成功,她不是那种喜欢华丽珠宝首饰的女人。但是她还是将它戴上了,是为了显示自己对来自蒙特温斯公爵的礼物的尊重。
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宝石璀璨的光芒也未能照亮她的眼底,她轻轻地笑了,那是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叩门声在此刻响起,是她的侍女洛琳。
“大人,是时候启程了。”
她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居住了十八年的地方,仍然如此破败老旧,今人失望。但是她现在甚至有心情欣赏那些被积年难以去除的灰尘遮挡住的繁复花纹,那代表了黎贝卡公爵家族往日的荣光。
她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这也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童年居所。
等在门前的侍女洛琳接过她手中的信件,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眼前的马车车厢上同样雕刻着黑色玫瑰和盾牌,上好的木材和布料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高贵和富有。
看来索诺大人并不打算低调行事。瑟西莉亚冲车夫得体地微笑了一下,后者直接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纷纷鞠躬回礼。
只是转过身去以后,她的神情瞬间变得倦怠冷漠,如刀般凌厉的目光扫过那朵朵盛开的玫瑰。洛琳知道自己的主人等待这一天很久了,扶着瑟西莉亚上了马车以后,这个可爱的年轻姑娘显得非常兴奋。
她甩了甩金色的头发,压低声音对主人说。“大人,您终于可以到圣都中去了。”
瑟西莉亚看着眼前的姑娘,洛琳是她救回来的女奴,她出身低微,差点就被卖到妓院去了,因此她对瑟西莉亚忠心耿耿。
瑟西莉亚深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既然洛琳愿意对瑟西莉亚忠诚,那么瑟西莉亚也愿意信任她。她虽然天真了一些,却聪慧过人,假以时日,她或许将成长为她的左膀右臂。
“是的,洛琳。”
她淡淡地回答。她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小侍女她们现在处于蒙特温斯公爵的监视之下,谁知道外面的侍卫能不能听到,听到了之后又会怎样。
洛琳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不再言语。车厢中沉寂下来。瑟西莉亚扭头看向窗外,这条乡间小路遍布车辙的痕迹——也许是因为这里通往圣都,它们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哪怕是在隆冬,还有不少村民待在外面,他们需要打猎来养活一家老小。不过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空手而归简直成为了可以预料到的必然情况。然后他们就要面对女人和孩子或怨怼或悲伤的神情。
毫无疑问,奥兰帝国在这片大陆上是最强盛的国家之一,但是贵族的奢靡和平民的贫穷的对比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总是在挨饿,或者因为不知名的疾病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其实从这点上来说,瑟西莉亚和他们没什么分别,落魄至极的贵族有时候还比不上平民,谁会不愿意看笑话呢?
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所在的车厢,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显出低调的奢华,很明显这辆马车的主人很有品味。
这样的品味和他的身份其实并不相称——近几年崛起的新贵,被承袭百年的贵族们亲切地称为乡巴佬、暴发户。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只是一个小小领主的儿子的他如今会成为新贵中的新贵,蒙特温斯公爵。这个爵位是他父亲用一身伤痕换来的,更是当今陛下用来制衡贵族们的手段。也许别人觉得从平民一跃成为公爵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但是个中艰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索诺的父亲在去年过世,他以十九岁的年纪承袭爵位,年轻得太容易被人轻视。虽然瑟西莉亚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但是他的确已经成功站稳脚跟了,并且成为了陛下近臣,如果不是升无可升恐怕陛下还会给他加爵。
毫无疑问,他是个有手腕有能力的人,一个合格的同盟,她相信在有同样的目标的前提下,他们一定是最合拍的搭档。她现在甚至有些期待见到这位儿时旧友了啊,他将会是她在这条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助力,同样也是第一个阻碍。
马车慢慢停下了,外面的天已然黑了,一地的积雪映着月光,与不远处的火光交相辉映。
马车门被敲响。
“大人,我们到了,请您下车。”
这声音有些紧绷,不难听出说话人有些紧张。
洛琳先行下车,准备扶瑟西莉亚。刚下车,瑟西莉亚便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离开了用厚厚绒布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马车和那一盆盆火炉,她才发现自己穿得有些单薄,不过也没办法,这是她唯一一件合身的冬装了。
洛琳就更惨了,她的小女仆甚至没有一件冬衣,她不停地颤抖着,但是与她对视的时候还是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大人,前方积雪太厚,马车无法继续向前了,恐怕我们只能步行一段到达客栈。”
瑟西莉亚一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一边向说话地那个小伙子微笑了一下,她根本不知道在月光和雪光中,她的侧脸有多么迷人。
那个车夫愣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说。
“大人,虽然这于理不合,但是我……”
他再次停顿了,有些艰难地继续说。“客栈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您和您的侍女似乎很冷,我们并不怕冷,这外套不穿也行,不知您愿不愿意……”
他旁边的几个同伴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愿意把外套让给两位高贵的小姐。
瑟西莉亚这才真正注意到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他应该是这些车夫的领头人。他身材高大,有一头棕色的短发,眼神明亮而清澈,就像一只欢快的小狗一样。这幅神情让人不会疑心他是那种妄图攀高枝的混蛋。
更何况如果瑟西莉亚没猜错,索诺应该还算重视她入都一事,眼前这男孩应该算是他信任的人。
瑟西莉亚当然不会放弃这种笼络人心的机会。
“当然可以,先生。”她向他点头。“您叫什么名字?”
询问姓名是贵族表达青睐的一种方式。
“理查德·米尔斯。”眼前的男孩显然很激动。“索诺大人护卫军里的一个小队长。”
“我相信你以后会大有所为的,米尔斯先生。”瑟西莉亚一边披上他的外套一边说。
他们一行人踏着深至脚踝的积雪,艰难地向前,瑟西莉亚觉得自己的睫毛上已经遍布冰晶。
终于到了。
瑟西莉亚打量着眼前的客栈,这里是距离圣都最近的一个客栈,因此屋里热闹非凡。
一进屋,就见到有几桌衣着考究的人打牌或者喝酒,而进城的平民只能蹲在屋角啃干硬的面包。
理查德·米尔斯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剩下的人和找来的帮手去拯救陷在积雪里的马车了。
“您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大人。”米尔斯说。“我们会在您房门前轮流守夜。”
“米尔斯先生,辛苦你们了。”瑟西莉亚轻轻抚下他肩头的积雪,她没有看米尔斯的眼睛,仿佛这种行为在公爵和侍从间再自然不过。
米尔斯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他不自然地偏了偏头。
“不辛苦,能守护您是我们的荣幸。”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同时贴心地为瑟西莉亚和米娅挡住过往的行人。
“诶,你说的黎贝卡公爵最近进都是真的吗?”
瑟西莉亚经过时恰好听见一个年轻男人问,他大概是个探子。瑟西莉亚一边想一边用兜帽遮住大半面孔,虽然他们没见过她,但是她知道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好在人头攒动,没人注意他们。她又迅速撇了一眼米尔斯的背影,他应该没有听到。
“当然是真的。你难道怀疑我在瞎说吗?”探子对面的男人打了个酒嗝,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哪位大人的侍从。他此刻已经被灌得烂醉,话也说得有些不清楚。“切,她算什么公爵,如果我家大人不让她当,横竖她也当不成。”
“可是,我听人说蒙特温斯公爵特意派人护送她入都。而且她可是唯一一个与皇室同姓的贵族。”
“哼,蒙特温斯算什么,与皇室同姓又怎样?不过是两个乡下来的毛头孩子,有什么可怕的?你知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
瑟西莉亚还想听,但是已经听不清了。她从出生起就远离圣都,对于权力中心的大人们着实不算了解,难以推测出这人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身边人多眼杂,她只好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走进早已预订好的客房,洛琳终于敢说出横亘在心中一天的疑问。
“您看起来并不高兴,我不明白……”小侍女蹙眉思索着。“您是担心蒙特温斯公爵吗?您担心他别有所图?”
“索诺?”瑟西莉亚边脱下厚重的毛绒斗篷边说。“我并不担心他别有所图,实际上,我担心他真的是突发奇想帮故人一把。”
“是啊。”洛琳若有所思。“您需要一个理由留在都中。贵族不前往封地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皇室的调遣,一个是……婚姻。”
“或许吧。”瑟西莉亚看着眼前烧得极旺的壁炉,跳跃的火苗亮得有些刺眼。“他并不愚蠢,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是不清楚陛下会不会让他如愿。”
她的曾曾曾祖父是皇帝的兄弟,她是现在除陛下外唯一一个姓泽因尔斯的适婚女人。
陛下没有阻拦索诺派出马车来接她。她不阻拦应该只是因为轻视她,一个乡下丫头,就算和皇室同姓又如何,难道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吗。简而言之,陛下并不相信仅凭她一人就能让索诺融入旧贵族中,打破她一手建成的新旧对立的局面。
瑟西莉亚很庆幸陛下有这份轻视,正是因为她的轻视她才能成功进都。
虽然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轻视他人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她相信她不会让陛下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