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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前朝旧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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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椿没想到季时章答得这么爽快,一时愣住,可当反应过来面前男子所说的是什么时,眉头慢慢紧皱起来。
漓阳与北荣交界处有着大大小小的族落,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乌月族与乌落族,两族本属同源,却不知是何缘由分开。后来竟演变为乌月以毒药出名,而乌落则善治。
乌月族的族人眸子皆是浅蓝,而乌落族似乎没什么明显的异族特征。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乌落族早在很早之前就消声觅迹了,各种传言都有,可没有人真正知道原因。
当时,孟泊留给尚还年幼的孟椿说起此事,神情不知为何悲戚非常。
“乌落已没,兵戈必起。”
当时孟椿太年幼,并不懂得。
可在数十年后,突然有人来到她的面前,并称乌落族是他的母族。
“你是谁?”
窗外风雪犹在呼啸,孟椿这句话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砸向季时章,激起些往年的旧尘。
闻者却死死用衣袍蒙掩住,旧尘于是沉下来,变为污垢。
“孟姑娘贵人多忘事。”
男子淡笑道。
他不愿意说,孟椿了然。
孟椿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只要不妨碍她的事。
“借你的地方关几天人,这次多谢。”
孟椿干脆道谢完就带着阿兰回去了。
屋门打开,雪是已经很小,风却大了起来。
季时章站着没动,任由风鼓吹起衣袖,阿尧不知从哪冒出来,鼻尖都冻红一片,沉默着往那一站,也不说话。
季时章:“还生气呢?”
阿尧走进屋,把季时章往旁一拉,“嘭”地将门关上。
“为什么不能喊姐姐?”
阿尧虽然有十二岁了,可心智却依然幼稚。
季时章眸子暗了暗,转而耐心道:“孟姑娘是侯府贵女,又与我们非亲非故,这样也对人家不好。”
原来对姐姐不好吗?阿尧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那我不叫姐姐了。”
阿尧很快恢复过来,季时章见此也放下心来。
“你去叫兰栖过来。”
兰栖是季时章的另外一个随侍,比阿尧大上两岁,一般不露面,而是潜伏在周围以防不测。
兰栖性子傲,平时无事只有阿尧喊得过来,季时章不缺这一个侍卫,也就随他去了。
转头,兰栖已经跟阿尧站在他面前。
少年身量如竹,面容却又似幽兰般秀雅,一身暗卫打扮。
季时章看着少年那一双蓝眸道:
“你今天随几个人去做件事。”
不消几句,季时章交代完了,又补充几句道:
“今夜你只需仔细观察看押的那人,然后将一切都告诉我。务必不能让那人看到你的眼睛。”
兰栖却不愿意:“我的任务是潜伏在公子身侧,以防万一。”
“若看押的那人是你的族人呢?”
兰栖神色一怔。
“兰栖,你必须得去。不管乌落姑姑当初交代了你什么。”
听到“乌落姑姑”这个名字,兰栖和阿尧的神色明显变得伤心。
“是,公子。”
“去吧。”
*
已是春末,古山桃花已经落尽,密密地长出新叶来,季时章提着两尾鱼往山上走。
他有一段时间没上山看乌落姑姑她们了,因为之前跟她们吵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又恰好得了一篓鱼,正好送给他们。
季时章眉目间还透着少年的清朗自在,他已经在山中生活十几年了。
可想到乌落姑姑的执念,季时章顿觉迷惘。
幼时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他站在滔天火海前不知所措,吓得连眼泪都忘了掉。
“季时章,若不是你整天不学无术、舞文弄墨,不听你爹的话去学武,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现在竟是没人能救你们季家了哈哈哈,你就是个败类!”
有人在大声嘲笑,语气恶毒至极。
他想法子潜入军营,却还没动手就被抓住。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敢刺杀总领,给我打!”
他几乎被打死,下雨了,雨滴快速砸到他的脸上,血水被不断地冲刷下去。也好,就让他这样死了吧。
可是等他睁眼时,面前却是一个陌生的妇人。
她说:“公子,你醒了!”
后来,他知道她是母亲的族人——乌落族。一个掌握各种医术古籍的族落。
季时章在病榻一直练习医术、配药,乌落姑姑告诉他季家还有余留,可以支持他回去,季时章沉默不语。
“公子,现在有族里和季家的力量可以支持您回去,您何必在深山里荒废一生?”
“姑姑,时章想留在这。”
接下来便是在劝说中度过年华,季家所在的时代变为了前朝,齐梁是新的王朝。一晃眼又是数十年。
季时章已经将族里的古书读遍了,甚至烂熟于心。
乌落姑姑却还是日复一日地要季时章出去,最近似乎变得更加急迫,终于,她说了重话:
“公子,您是季家唯一的孩子,也是乌落族的血脉。您必须挑起这个重担!”
季时章不解:“姑姑,齐梁已经建立十几年了,我这个前朝旧鬼还出去做什么?”
……
思绪从以往抽离出来,季时章展了展眉,前朝旧鬼,当属前尘。
他加快步子上山,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院落。
可下一刻弯起的嘴角就凝固在唇边。
不对!
往日院落外会有阿尧和兰栖轮流换岗,绝不会无人看守!
季时章扔掉鱼,飞快向前奔去,很快,他闻到了血腥味。
作为医者,他的嗅觉无疑是最敏锐的,扑涌而来的血腥味浓重得几乎作呕。
巨大的反胃感瞬间席卷季时章,他强忍着,狂奔进院子。
他学了数十载医术,不再是儿时一无所成,无论是什么,他一定能救。
院落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明显就是打斗过的痕迹,季时章辨认着墙上的剑痕,暗暗握紧手中的匕首,正中的屋子半掩着,门槛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季时章顺着血痕往里看,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阿尧。
他疾奔过去,先探了脉确认只是昏迷,屋中已无旁人,季时章只好强行唤醒阿尧:
“阿尧,发生什么事了?乌落姑姑和兰栖人去哪了?”
阿尧肩胛骨那被捅了一个大洞,汩汩流着血,他努力挤出一丝清明。
“有人要杀我们,兰栖和我对付,兰栖把他们引开了,姑姑被抓了。”
阿尧说完就晕了过去,季时章立即就地给他包扎了一下止住血。
引开?
季时章起身查看整座屋子,快速找出他们离开的方向。
有血,有踩踏,再然后,就没有了。
天色很好,春日很温和地照射下来,季时章却如坠冰窖。
难道事情过去十几年,依然是一样的吗?
他虽然也会武功,却没法跟兰栖阿尧这种高手比较,跟没法在这一堆踪迹中辨认方向。
可是姑姑和兰栖怎么办?
季时章看了眼手上的匕首,接力飞上了一旁的高树,刚准备朝着一个方向出去,却瞥见远处有一个跌跌撞撞而来。
“兰栖!”
季时章认出人,飞快掠至少年身边。
少年满身是血,如同修罗场里出来一般,头发散乱,双目血红,手中的长剑尤淌着血水,此时一看见季时章,就猛地拉住季时章朝一个飞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季时章大概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血腥味越来越浓,胃里那种泛酸感又重卷而来,季时章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住。
很快,面前出现一片竹林,数十道尸体横亘在其中,而季时章很快辨认出了一旁的蓝衣妇人。
可是,心中的寒意下一刻就蔓延全身,因为那人已经没有生息了。
那一刻,季时章是怀疑的。
兰栖却不给他时间,拉着他直愣愣地到乌落姑姑身旁。
“救姑姑。”
兰栖性子很冷很傲,平时最亲乌落姑姑,再就是阿尧。
季时章跪地附身去探了脉,虽然皮肤仍旧温热,但已经没有脉搏跳动。
季时章茫然:
“她死了。”
兰栖的面容一刹那空白,随即便是茫然。
“你说什么。”
兰栖摇头:“你不是医者吗?你治。”
季时章已经平静下来,他脱下外衣为乌落姑姑覆上面目,起身道:
“姑姑死了,兰栖。”
“不可能!”
不可能——
泛酸感又涌了上来,季时章猛地睁开眼睛。
梦中情形仿佛还在眼前,季时章不可抑制地大口呼吸,发间冷汗变得更加黏腻。
他按住胸口起身,自嘲笑了笑。
又是这个梦,不想今日又做了。过往种种总是要入侵人梦。
窗纸被白雪反射的发亮,季时章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清瘦,颀长。
男子敲了敲窗,立刻有一道身影无声落地。
“公子。”
“兰栖去了吗?”
“去了。”
“阿尧呢?”
身影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答道:“在偏阁睡觉。”
男子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孟姑娘呢?”
……
“下棋。”
屋内似乎笑了声,又似乎没有。
下属也沉默,自公子吩咐观察孟姑娘行踪,发现孟姑娘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怕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下棋,用来睡觉的时辰怕是只有三个时辰不到。
而且尤其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