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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狐狸 ...


  •   饶是胡混,到底也吓了一跳,天光光地,必定不是凶鬼恶魂,此处坟茔众多,莫不成闹尸变了?他这般想着,就往后退一步,不料那死尸一伸手,把他腰揽住,吱吱怪叫了起来。面上皮肤一动,那些虫子驻足不住,纷纷掉落下来,单是见到,也直教人吐出隔夜饭来。胡混身在其怀中,除了始初一刻惊诧,马上便平静下来。他倒是不嫌恶心,一个嘴巴抽了过去,打的白蛆乱飞、腐肉齐落。见是这般,一眨眼的功夫,哪里有什么丑陋的死尸,分明是个俊俏风流的男子,被扇地通红了一半脸颊,正委委屈屈地揉。只是他一副好面相,却无有半分情绪,死板板地,活似贴上去的一般。

      胡混趁机脱出身来,啐道:“好的不学,去学死尸作甚?你一身狐狸骚,不泡在尸水里头三五年,怕是掩盖不住。”

      那男子将手放下,张开嘴来,咬字十分含糊,语速也很慢,如同才学说话不久的稚儿,听他道:“小……道士……欺你……我……报仇……”

      胡混两只三白眼翻得只剩眼白,没了黑眼仁,耷拉下双肩,三分无力七分无奈地说:“同你说了几回,那清汤寡水的破道观,我早不欢喜住了。便没有你,我也留不久的。你休咭鸹,速回去山里吧。那道士虽怂,总有几个真本事的。只顾胡闹,把人抓去,我可不理你。”

      男子依旧木着脸皮,不像是面无表情,多是做不出表情来。听胡混苦口婆心地一通劝,也不晓得听不听得进去,只是脚下升起一阵烟来,忽地一声,不见了。

      胡混叹了一口气。这只小狐狸才幻化不久,不知怎么,就离开族中,被清元观的老道捉了回来。彼时胡混正在观中蹭吃,见不得小道士们轮番拿他练术,便趁着夜深放了他去。倒是做得隐秘,不曾被人察觉,怪只怪他平素人缘极差,小道士们见走丢了狐狸,一致将过错落到他的头上。阴错阳差,说不定真个是天网恢恢。胡混被那老道赶出观来,断了生计,只好在城中做起了胡天师。虽然不能大富贵,到底温饱不愁。如今的小日子,胡混很知足。

      晃悠悠回到城里,时已过正午,他饿的肚皮贴脊背,不用摸也晓得没一文钱买吃买喝。只好爬回他的狗窝——一进小矮房,墙露瓦缺,每逢下雨刮风,屋内是不能存人的。家具一类更是简单,只一张床而已。上头铺的稻草,还有一床霉味熏人的被子。只这等房屋,锁也不用上的,倘若有锁时,必定是最值钱的物品了。如有梁上君子光顾,饶是下手于心不忍,毕竟有个“贼不走空”的行规,只好偷了锁去——是以不若不上锁。

      胡混趴到床上,可怜巴巴盼着天黑,那王大刀来到,能够饱食一顿。为了转移心思,胡混尽力回想无头尸一案。凶手是哪个,他心中已大概有分晓,只是尚有些不明。譬如真如他猜想那般,因何尸体伤口处萦绕鬼气、怨气?又为何一连三次,皆抛尸在王府门前?莫非那东西藏身于王府、又或是它的目标就在王府内中?想着,腹中饥饿果然退减许多。

      正这时,从天而降一个白胖的馒头,圆滚滚地,喷香扑鼻。胡混强撑坐起身来,就见小狐狸板着脸杵在床边儿,手中拎着一个布包。胡混打赌里边儿满噔噔地都是和戗面大馒头。心中感激之余,仍不免有些牢骚——这怕是将我作猫子狗儿来养?先把一个来与我,吃了时再给……虽然如此,比起饿死鬼,他自愿做个饱肚子猫狗,抓起那馒头,正待下口,忽一阵馋人的肉香扑面而来,其中烧鸡烤鸭猪蹄羊腿,胡混数着,口水没管住,顺着下巴淌了两行下来。

      随即,一道火红妖娆的身影凭空出现,定睛看时,却是个美艳无双的少妇,一双秋水潋滟,好不勾人。不论谁人瞧了,定要三魂飞走、七魄离体,甘愿为其赴汤蹈火。偏生胡混例外,他却意不在这女人如何,满眼睛都在她手中提的食盒上了,恨不能用目光吃它进肚。

      冷不防地,耳听噗一声,回头看时,却见小狐狸不见了踪影,那布袋掉落在地上,胖馒头滚了一地,白净的外皮上满是灰土,十分可怜。

      胡混叹了一口气,心道这狐狸年岁不大,脾气不小。恁地脆弱,怎不是只母狐狸?眼珠子在手中的馒头跟食盒之间来回游移几番,最终恶狠狠咬了一口馒头,苦笑道:“佳肴美酒在前,没奈何小道士没福享用啊。劳烦大娘子费心,盛情收下,就此请回吧。”

      那妇人始终面沉似水,听他此言,冷哼一声,恶笑道:“你真个当自己是大仙儿了?不是爷的话儿,哪个来与你送吃喝?我如今只来告知你,爷吩咐下,教你休招惹王府的事儿来。讲完了,你直管饿死罢了,奴送了来,爷晓得便了。”说罢,将食盒向地上一扔,一道青烟化去了身形。

      胡混一人对着地上狼籍,眨巴眨巴眼睛,竟走下床来,挑拣浮头不曾沾染灰尘的菜肴,两根手指头拈着,接连往口里送了,果然咸淡适宜、齿颊留香。又把滚落在地的馒头捡起,剥去外头一层黑皮,就着肉蔬,吃得津津有味。

      边嚼,又在心里边儿琢磨,既然是他特意着人来传话,必定与他脱不开干系。此事果真不宜深入,还是及早罢手来的好。

      正这时,小破屋又有客到。胡混一抬头,但见王大刀立在门外,颇有些惊诧地瞅着自己狼吞虎咽,也不知看了多久。忙将馒头三两下塞进嘴里,硬吞了下去,才打招呼道:“哟,你来的恁早。”

      王大刀是个耿直汉子,见他这般惨状,不由得鼻眼发酸。大扠步来到跟前,一手将他拽起,把怀中方巾来与他擦手擦嘴,道:“都掉在地上,你还吃什么吃?别是一顿饭也买不起了?每常教你不要胡乱花销,你在此过这样的日子,送的银子给那些婊子,她们可要救济你的?看以后还长记性不长。”说着,就把胡混往外头拉。

      胡混教他一顿老妈子也似的抢白闹得没了言语,此时才问道:“这是往哪里去?”

      王大刀道:“还要往哪里?旁者不论,先祭了你的五脏庙再说。”

      胡混随他扯着,一路被拖着,免不得小跑几步。那王大刀苍蓝旧衣,较之从坟里掏出的死人衣服好不到多少去。如今他一日三餐,却要有两顿在他身上,从也不曾拿此事做过文章。除去粗鲁火爆,真是个讲不出错的好人。他一生无妻无子,一门心思扑在公事上,更不求财禄,只巴望乡里向外百姓安乐。想来,背弃这样的人物,便是安然一时,怕要负罪内疚一世了。

      胡混摸了摸鼻头,问道:“嘿,大刀,我若是说,这案子关乎鬼神,十分邪门,你能否就此罢手不管?”

      王大刀停下脚步来,一脸奇怪道:“你是怎么?发现什么了?”

      胡混把下巴一扬,道:“我可是天师,这是我的看家本事,还有个不发现的?依我,这案子必定是厉鬼犯下的,活人不与死人斗,就此打住为妙。”

      王大刀先看他轻浮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后来又见他一脸严肃,也不由得肃正起来,道:“我见你是没地说了,平白讲起胡话来。我只道杀人偿命,法理昭昭,倘若放任真凶法外逍遥,在其位不谋其职,要我这捕头何用?王某死可以,失职不能!”

      二人间静默一时,四目相对,胡混自然看得出个中坚决。半晌,胡混呼喝道:“诶呀,饿死良民了。”

      王大刀叹一口气,拽了胡混往小食摊去,不曾见到胡混在他身后猛翻白眼——这可好了,没法子,硬着头皮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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