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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亡幻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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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幻鹤
(蔻燎)
她近日来总是梦到一只鹤。
在一片水汽氤氲,周遭有着淡淡清香的河畔旁,她与鹤只隔了一座石桥的距离。
她在东,鹤在西。遥遥无几步,却好似天各一方。
烟雾缭绕的石桥上,她披了一袭及踝长袍,素雅的湖青色。
风把袍子吹得上下翻飞,像只迷惘的蝶。
漫无目的,赤脚踏在一片幻境里,一直朝前走着,不知疲倦。
那鹤仍在桥西,朦胧在一片白雾里。依稀看得出英正的风姿,像玄衣缟素的道人,立于红尘,不理俗世。
她向鹤走去,风拂过她的发梢,扬起丝缕轻盈的乌发,顷刻之间,那鹤原本所在的位置已然空留黠白的雾气,不知不觉地流动着,前进着。
朝她逼来。
不明方位,她像一只孤鸟,一只脱离了队伍的孤鸟,徘徊,方徨,犹豫,忧戚,不安。
在暗暗沁鼻的异香里,她对着眼前的浩渺,若即若离地凝望。
风吹着她的袍。
她夜夜梦到鹤,却从未走近鹤的身旁,从未看清过鹤的模样,从未有过。
她只闻到丝丝幽香,悄无声息地侵入鼻腔,仿佛不在梦里,真切得可怕。
那日,月光如水,泄满了世界。
风跋扈地吹黑了天幕,她辗转在床上,嘴唇苍白。
那鹤又来了,腾云驾雾,仙气缭绕,冷香绵延,穿透了她的身子,进入了心。
波光粼闪的湖畔旁,鹤傲立于水面上,玉白的洁羽细微地扇动,一股缠绵的异香便氤氲在她身上,浮浮沉沉,不死不灭。
青烟徐徐的水畔旁,她听到了鹤的唳叫,清脆婉约,动魄惊心。
她着了魔似的朝鹤走去,用机械的步伐。冰凉刺骨的湖水浸湿了她的长袍,她的膝,她的腿,她的腰……
这一次,鹤没有弃她而去。
鹤在凝望她,用一双藏在稠雾里的眼睛。
湖水终于,终于漫到了她的嘴边,她朝鹤伸手,那是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她要碰到它了,她想。
然而,在她巍巍颤抖的枯槁的手将要触碰到鹤的那一瞬间,却陡然垂下!
她猛地沉入了水里,在一片没有浮力的冷水里,她像只失了骨的鱼,直直地往下坠,像要坠入地狱一般。
鹤的身形在水面上被涌动的波光打碎,她已经拼凑不出鹤的模样。
水底极冷,极黑,水里没有一丝水草。
她望着上方飘渺的白晕,逐渐在水底缩小。
“砰!”
碎了。
“袅袅!”
有人唤她,用焦急的声音。
她睁开了沉睡的眼睛,看见被阳光映照的姐姐,她抖着干裂的嘴唇,无声喑哑,“我……差点醒不过来了。”
“袅袅,别怕,你可以好起来的。”
她苦涩,“肺癌晚期……”然后又扑哧一笑,“还能好吗?”
她看着地上破碎的玻璃杯,抬头看了看春风若霁的姐姐。她扶着面,愣了半日,像恍了神。
良久,泪流了下来,砸在地上,湿了一地。那泪就像梦里湖畔旁的水花一样,透明而异常冰冷。
张嘴,哽咽了下。
“姐,你走吧。”
她仍然梦到鹤,在她愈加羸弱的日子里。
鹤在白稠的浓雾里旋飞,鹤唳声绕弄耳畔。
她依旧一袭湖青色长袍,散着一头青丝,像只孤魂,游荡在模糊的白雾之中。
她的步伐很慢,却凌乱。
她想追上空中的鹤。
可鹤离她太远了,远到她无法看清它的位置。她的长袍在风中舞动,像朵妖冶的邪花。
赤脚走上了石桥,脚下是冰凉坚硬的石块,那种冷,直从脚下凉到了心里,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鹤停在了桥西,高傲的身姿含着仙气立于一方,对着她,引颈而望。
她激动地向鹤走去,可每向前走一步,鹤就退后一步。
一进一退,反反复复,无辜悲凉。
她太累了,脚上磨起了泡,血水模糊在霉青色方砖上,留下延长的骇人痕迹。
可鹤与她还是一样的距离,不曾增加,也不曾减少。
追不上了,她追不上鹤了。
奇异的香,随着细风清扬环旋到她的周身,带着一股力量暗自涌动。
她抬起脚,像受了蛊惑,对着鹤亦步亦趋,穷追不舍,耽于执著。
并不知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脚下的石桥有多长,周遭全是冷清的雾,再没别的了。
当她终于走到了桥西,鹤骤然扑翅高飞,从高悬的上空透过白雾俯视她。
她仰望着鹤,发丝在风中张扬,她眯着眼,低声唤着鹤,当她的手朝上方白茫茫的一片伸去时,与此同时,山崩地裂。
石桥在剧烈抖动,天地混沌,世界,全世界都在摇晃。
俄而,桥西顷刻轰然倒塌,她来不及张嘴呼喊,便随着向下坠落。
耳旁是石头“哗哗”相撞的声音,地上扬起了一层尘埃,她早已被掩在了重重石头下。
眼前有微弱的光芒,像晨曦拂过白云洒下来一般。
她“唔”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双唇像失了控制,无声地颤抖。
随着灰尘,她看见了鹤从上空盘旋而下,静静地停在她的眼前,轻易便遮挡住了那唯一的一丝光亮。
鹤俯首探了探她的头,她听见鹤的声音回旋在耳畔,盈盈动听。
“解脱了?”
她勾起一丝笑,还未来得及张口言语,一股强烈的腥甜极速蔓延在了嘴里。
月黑风寒,风逼怕了夜中摇晃的叶,她极安静地躺在床上。
夜风吹落了写字台上的一页纸,在空中飘荡。
上面唯有寥寥凄凉字:她总是梦到鹤,一只看不清面目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