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白季夏》橙子加冰

1、季焱

　　第一次遇见季焱是中学升学后的第一年，金秋九月，十五岁的我，十六岁的他。
　　入班报道那天，坐在后排同座尚空的男生只他一个。来迟的我喘着气敲了敲班门，对着台上的张老师抱歉一笑，揩过额间的汗，和他做了同桌。
　　“嗨，你好。可以借张纸么？”我指了指他书柜露出的抽纸。
　　他看着我扬起的面孔愣了愣，把整包抽纸递到我面前。
　　“谢啦。我叫白颂知。”
　　“季焱。”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的模样随了母亲的名字，柔软，白净，像落在枝头上静谧的雪。
　　占着父母赠予的恩惠，我自小便占了不少便宜，教人欢喜，不分种族，家养的猫猫狗狗也总是更亲我。
　　但硬币总有两面，好坏总是参半。
　　尚夹着秋风的初雪，一如少年时期的我，隔着性别模糊的界限，雌雄难辨。
　　未入冬的雪，是有人讨厌的，季焱是其中一个，至少刚开始是这样。
　　“哈哈哈哈。”尚还尖细的笑声从我口中传到他耳里，像聚焦在放大镜里的阳光，焦灼地让人冒火，让刚在我这拌嘴吃瘪的季焱更是羞恼。
　　“不要笑了。”他朝我瞪大眼睛，那时他脸尚且圆润，远不似日后那般轮廓分明，气鼓鼓的样子宛若发酵了的大白馒头，于是我笑的更大声了。
　　他眼瞳里的我变大了，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我失望地发现没泄气，其主人反而生气了。
　　“别笑了，像个女生一样。”他忍无可忍地撇开我的手，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你这样真的很，很……”似是难以启齿，他望着我，他气的脸红，眼睛里又带着点不忍，他知道说出的话不好听，于是一时语塞。这是我们认识后的一个星期。
　　“很娘。”我笃定他要说这句，因为像他一样的眼睛我初中时也望过。但那人被我打了一顿后，就变成了我的狗皮膏药，后来成了我一生的朋友。但我已经长大了，决计不再打人。
　　“知道就好，别跟娘炮一样。”他鼓胀的脸终于泄了气，像是干瘪的皮球，然后不再说话。他词汇量一向匮乏，不怪他作文一直写不好。
　　“哦，好吧。”我歉意地点点头，他眼瞳里的我变小了，染上了忧郁的颜色。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我抿抿嘴，用心地在草稿上画了个圈，然后把自己逗笑了，偏生还得耷拉着脸，怕他发现。
　　往后几天，我收敛顽皮，与他相处礼貌有分寸，却又比其他同窗待他更好些，让他每每偷望我时眼神里总带着歉意。
　　直到我忘带饭卡，接受了他的一顿饭，他才平直地望我，和我做了朋友。
　　“叮铃铃，叮铃铃”
　　“那就先这样吧，去吃饭吧，小兔崽子们。一会儿我把作业写黑板上......”
　　"冲！”数学课代表带头冲出教室，试图与双眼红肿的高三饿鬼们一争高下。
　　数学老师：......
　　在吃饭这一块儿我向来不甘于人后，毕竟我们学校的食堂味道确实很不错。季焱紧随其后。
　　尽管我们一路过关斩将，抵达食堂也仍要排队。我挑了一家手撕鸡窗口，望着离我越来越近的饭菜，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要一份手撕鸡、咕噜肉还有小白菜，谢谢阿姨。”我熟练地报上菜名，开心地打了个响指，然后口袋一摸，没卡。
　　颂知吃饭未办而中道崩殂.....
　　“用我的吧。”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好人，这一定是个大好人。
　　“谢谢......”扭头回望，好一个双眼澄澈，白白嫩嫩的小馒头，是季焱。
　　我刷了他的饭卡，变扭地站在队伍旁边等他。
　　虽然一路沉默无话，但我们默契地坐在了一起。
　　“白颂知，我那天不是故意的......”季焱率先打破了沉默，少年的头和他的声音一起低垂着。
　　“哪天？我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了。你试试这个手撕鸡，可好吃了。我还没动筷子哈。”我压低嘴角，装作一脸疑惑，心里却暗自窃喜，一种小人得志的风范差点迫使我嘴角上扬。
　　“好......”他抬头望着我忙碌地往他餐盘里放鸡肉，一时间愣神。
　　“这个蒸排骨也很好吃，你也试试。”他礼尚往来地给我也夹了几块排骨。
　　我俩笑了，一顿饭就和好。
　　季焱是一个很认真用心的人，在感情上如此，在学习上也一样，尚还年少的我时常惊艳于他眼底的闪烁。
　　高一年级因为尚未分班，课业繁重，九门课程时常使我头晕目眩。加上我时不时总爱在课堂上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所以有些科目我学得并不理想，比如数学，还有物理。
　　尽管我自学能力不错，但将仅剩的时间用来补足数学后，便也无暇顾及物理了，好在有好学生季焱在。于是晚自习结束后，我总扯着他给我讲解物理题目。
　　“...所以这个小球的合力是在这几个力共同作用下所形成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季焱抿了抿有些干瘪的唇，有点忐忑地等待我的回应。
　　季焱讲得很清楚，加上我理解能力本来就不错，他讲到一半时我就懂了。
　　“懂了！懂了！季焱你讲的好好呀，你简直是个小天才！”我夸张的捧场让他开心得挂不住脸，回应我的是他漫长的无语。
　　我拾掇着作业本，随口道：“真的，我觉得你有做老师的天赋。”
　　“我不做老师。”他答得很认真。
　　“那你想做什么？”我顺势问道。
　　“我要做一名律师。”他莫名的认真，让我不自觉望向他。
　　不是想，而是要。带着更多的勇气与信念。
　　他越过我望向窗外，那一刻我看见他眼里微微摆动的窗帘，以及繁星与月光交织而成的无尽长空。
　　“为什么呢？”我好奇地想知道原因
　　他眨了眨眼，眼里无尽的星空泯灭为教室里略有斑驳的白炽灯
　　那晚我没得到答案，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缄默不言的回答有时有着伤痛的别称。
　　和季焱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他有一股小老头味。这体现在他的方方面面。
　　首先是他的生活用品，单调的黑和灰。
　　纯黑色的保温杯、不是黑就是灰的衣服色调、黑色的网格笔袋......
　　每次我看着他那黑不溜秋的笔袋放在我那可爱的蓝色小狗笔袋旁边，就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怎么了？”季焱合起他笔记本上线条分明、区域清晰、红黑相间的笔记本，疑惑地望向我。
　　我看了看自己课本上东一块、西一块儿，堆挤在一起的不明物体，笑了起来。
　　“没什么，看你好看。”我托着腮，煞有其事地看着他
　　“......”他脸皮薄，每次被夸就会不自在地低头忙碌起来，直到你转移话题，才松口气般抬头看你。
　　配上他那白糯糯的小圆脸，就有时挺可爱的。
　　记得第一次月考班主任组织各科第一和总分第一进行经验分享，他作为数学第一上台进行了分享。
　　我刚语文分享完，趁着下来的片刻给了他一个满怀期待的揶揄微笑。
　　季焱：......
　　在他讲完之后，我率先带头在打盹的教室里鼓起了热烈的掌声，片刻后稀稀疏疏响起了更多的掌声。
　　“看来同学们都收获颇丰呀，季同学讲得很好。”班主任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惊讶和尴尬还未褪去，羞赧带着粉红攒上了季焱的的耳垂，而我却收到了他小兽般颇具威胁的眼神。
　　我歪了歪头，摆摆手示意不用感动，然后笑着收下了他别具一格的道谢。
　　小老头的恼怒最是有意思了。
　　我是在月考过后才加上季焱微信的，主要是这个人不爱用手机。
　　月考过后，班长领了钥匙开了班级封锁的手机箱，黑乎乎的一群人涌上去享受着重拾幸福的快乐。
　　“你居然会用智能手机。”我随口感叹了一声
　　季焱：......
　　“加个微信呗？我扫你。”我点开手机二维码识别框，望着他。
　　季焱点点头，一只手托着手机，另外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在屏幕上点，配上他略有严肃的表情，我想起了家里上了年纪的奶奶。
　　等了将近两分钟的我：......
　　“那个码在哪里？”他点开了付款码，揩过额间不明显的虚汗，略有尴尬地望着我。
　　我虔诚地奉上双手，麻溜地接过手机，郑重地扫下了他的二维码。
　　“好的，可以了。”
　　伴随着“滴”的一声响起，我俩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本人命名的微信名、空白寂寥的朋友圈、风景如画的微信头像。嗯，很季焱。
　　总而言之，我加上了备注名为“火火火”的季老爷微信，发送了第一个表情包“小狗你好”，开启了我们为期三年的聊天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