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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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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如云雾的话音飘落进空气的刹那,喉间还艰涩地鼓动着嗬嗬声的丧尸便陡然停住了。
它的脑袋向左侧歪倒了下,像断了缝纫线以至于被棉花撑得头脑歪斜的破旧玩偶般失了颈椎的支撑,皮肉被撕咬开以至于露出惨白骨骼的手臂动作僵硬如被锈蚀的机械臂似的缓慢举起,用沾着血的手掌按住头颅的两侧。
“喀拉!”
形状不规整的皮球便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失去焦距的暗棕色虹膜倒映出赐予它死亡者的身影。
失去控制的无头躯体直直地往一旁倒去,暗褐色的液体慢慢流淌而出,汇聚在地板上。
它死了。
“……”
苏粟用手半捂住脸,把头撇向一边,不忍再看。
忘了这宿舍他还要住的。
他还能让这丧尸再爬起来把地拖了,然后抱着它的脑袋从宿舍里出去,死外面吗。
答案是肯定的。
显然不能。
苏粟忧愁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决定现在就从这间宿舍搬出去。
安城大学的四人寝约有十五平方米,寝室门正对着占据了小半面墙的窗户,窗旁右侧是二米多高的金属储物柜,分成上下两半,每半再在中间用隔板分开,苏粟就是躲在了位于右下方的那层柜子里。
金属柜正对面是紧靠着窗侧,依贴墙壁设置的上下铺,苏粟就住在下铺,轮椅则在窗户前,挨着他床边,只是可惜刚刚那头丧尸正躲在他床铺的右侧,即便是朝门的方向倒下的,也免不得有几滴血溅到了他的床单上。
在金属柜左侧依墙摆放的双人床上倒是没沾血,但苏粟不是很愿意直接使用前室友的被褥,更何况寝室里目前的卫生情况属实有些糟糕。
丧尸的血不止弄脏了地板,还有不少沾在了卧室正中央的长桌上,那上面还放着属于他前室友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个人物品,苏粟不太想挨个分辨。
血的铁锈腥味混着股难言的霉臭在寝室里弥漫,不算很重,但让人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苏粟用手握了握自己的脚腕,很想命令这不听使唤的东西支撑自己站起来,让他能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但在去下个世界之前,他显然是别想再站起来了。
有点想念安特尔了。
苏粟想。
如果他还在的话,他就不用在这苦恼这些了。
毕竟勇者总是乐于助人的,即便是来自劣等魅魔那如山般繁重又无礼的小要求。
不过没关系,恶劣的魅魔总是知道哪里有可供他压榨的免费苦力。
苏粟低下头,动作稍有生疏地按亮手机屏幕,在输入密码解锁后调高音量,兴致勃勃地在节奏感极强的背景音乐声里开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消消乐。
几年没玩过手机了,一时间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嗬啊……”
漏风般的粗重喘气声由远及近,伴着第一声嘶吼响起的,是如海浪般层叠着呼啸而来的奔跑声与吼叫声,直涌进这间相比之过分狭窄的宿舍。
免费苦力来了。
苏粟却不太舍得把视线从色彩艳丽可爱的游戏界面上移开,说实在的,虽然丧尸是比魔界最底层的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劣等小恶魔强些,但也还是很伤人眼球啊。
它们哪有小西瓜小橘子小蛋糕长得可爱!
苏粟眼都不抬地扔出一句,“可以安静点吗。”
于是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消消乐欢快而魔性的音乐声环绕在302宿舍里。
偶有跟随着游戏声呼哧着凑来的丧尸扯着嗓子刚要嘶吼一声,音节还没从嗓子眼挤出来,就被扭身撞向它的丧尸们全逼回了肚子里,不禁摸不着头脑地杵在丧尸堆最外面呆了一会,也安静下来。
等苏粟打完一局游戏收起手机时,302宿舍里里外外已经挤了不下二三十只丧尸。
它们停留在横死在地上的那只丧尸以外,不去打搅苏粟,只摩肩接踵挤挤挨挨着杵在302宿舍另外半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分隔线横在它们身前,而实在挤不进来的那些则堆在走廊里。
从门框上的透明玻璃望下去,能瞧见密密麻麻的丧尸填满了302宿舍前的走廊过道,五公寓三楼的几乎所有丧尸都在这了。
唾液掺混着色泽黯淡的血黏连着从裂开的唇角或沾着肉渣的齿尖滴落,浸着血迹和污渍的破烂衣裤包裹着这群丧尸的躯体,迫于苏粟的要求,它们安静的过了头——连呼吸都一同停止。
没有胸腔的起伏,它们呼吸只是顺从烙印在肌肉记忆里的本能,即便那只是风在从它们破了洞的血肉间隙里穿过,但至死亡前的那一刻都在重复的行为让它们在死后也习惯于此。
而在喘息和嘶吼都停止的此刻,停止跳动的心脏和逐渐干涸的鲜血都印证着它们早已是一具死尸的本质,属于活人的行为被禁止时,属于非人的怪异就愈发明显。
这是一群没有智慧,不会思考,只依托着本能撕咬、猎食,追逐生命的怪物。
最低等的怪物。
“你。”
苏粟伸出食指,隔空虚点着在丧尸群最前方,因嘴角被咬掉大块肉而露出里面的牙龈和利齿,穿着套宽松的衬衣短裤的短发男丧尸,它是这些丧尸里体格最健壮,肢体也最齐全的那个,“过来帮帮我,好吗?”
他微笑。
体格健壮的短发丧尸拖动着腿动作沉稳却怪异地向苏粟走来。
它前进,双臂却没有为保持身体的平衡而随着步伐摆动,仅只是垂在两侧,它走得不慢,身体却像初学的孩童般左右摇晃着,毫无美感而只显怪诞。
到它停在苏粟身前,低着头注视坐在地上微笑着与它对视的苏粟时,它甚至全程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你真好。”苏粟弯起眉眼,语调温柔地说,“能把它拿起来吗。”他一指对面床上属于他自己的床单。
沉默的丧尸依言抓住铺在床上的被褥,动作生涩僵硬地把它举起,叠放在上面的薄棉被随之滚落到床垫上。
“真棒,不过只需要最上面的这个。”苏粟伸手攥住垂落在面前的淡蓝色床单,被丧尸松开的被褥就随之掉在地上,他指挥着丧尸撕下床单上溅到血的部分,而后要它将床单撕成两半。
它依言执行。
“很好。”
苏粟说,又弯着眉眼微笑起来,“现在,跪下。”
他说,垂落的手指着地面。
血肉堆砌的死的怪物便跪下,如重物在轰隆的震响里坠到地上。
它没有智慧,没有尊严,没有自我的认知,它仅仅只是活着,如死般活着。
“把手抬起来。”苏粟说,语调又重新变得温柔。
这只丧尸便安静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没有很高,两只手臂都只是弯曲了四十五度左右,斜斜的下垂着。它生得太高大,跪在地上时都比侧坐着的苏粟要高出太多。
这只丧尸有双棕黑色的眼睛,瞳孔呈放大状,眼神涣散,那是属于死人的眼睛,它长着一张苏粟陌生的脸,五官显得坚毅沉稳,但仍有种难掩的青涩。
不难想象,在它还是他的时候,大抵曾和苏粟一样是大一的学生,只是选了不同的专业。
安城大学的五公寓大都是艺体生,苏粟猜测他可能是体育专业的。
但现在他只是它了。
苏粟垂下眸,动作细致地将它撕成两半的床单分别缠绕在它的两只手上,先是五指、手掌,而后到手腕乃至手臂,在完成这项工作后,苏粟轻轻拍了拍它被床单缠得严严实实的双臂,“现在,把我抱起来,好吗。”
“要轻一点,慢一点,你知道的,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
沉默而稳健的丧尸依言用被床单缠紧的双手攥握住苏粟的腰,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它其实听不懂这些太过复杂的指令,没法理解属于活人经过修饰的语言,仅只是遵从着苏粟按在它被床单缠着的手臂上的双手所传递出的力道趋向,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移动。
“往左走一步,再往前,对。”苏粟弯起眸,语调柔和的像在安抚某种毛躁的小动物,“请把我放在轮椅上,好吗。”
它依言一丝不苟地执行。
“你真好,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苏粟说,卷翘的尾音像勾起的猫尾,摇曳着晃过人手边,在擦过肌肤掀起圈波澜后就骄矜地跃回高处消失不见。
沉默的丧尸失焦的眸子里倒映出他弯如月牙的眉眼。
正常来说,这种与死尸一般无二的死物是无法如活物般存在的,它们本身停止运作的生物系统就叫它们无法长时间维持“活着”的状态。
它们在成为丧尸的那一刻起就在失温,肤色趋近于苍白,而后变得僵硬,沉积出尸斑,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体内滋生出的细菌分解、腐蚀,在行动间血肉会如烂泥般萎靡掉落,直到最后变成一具枯骨。
这种程度的灾难是无法被称之为末日的。
这甚至无法超出一个不算发达的小国的抗灾能力。
所以答案很大可能与大多影视作品与文学作品相似。
它们会随着时间进化。
从无智,走向有智。
苏粟把手搭在包裹着软垫的轮椅扶手上,倚靠着皮质的漆黑椅背,眉眼弯弯地瞧着眼前安静地伫立在他面前的丧尸们,语调温和地说,“现在,为了拯救还活着的同学们……”
“让我们占领这栋公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