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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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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茧很喜欢初夏的阳光,温暖,不那么刺眼。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蜷缩在温暖的茧壳里。他总是在睡觉,偶尔也会思考:为什么他能听到却什么也看不到的,为什么他会倒挂着,为什么他心里有个念头叫“飞翔”?
这些问题大都是没有答案的,又或许是自己太笨了才想不出答案,小茧这样想。
越来越温暖的日光里,小茧越来越迷茫。
不要飞了——他决定,那或许是不可能的事情,天那么高。
于是他闭上眼睛,心情愉悦地入睡了,或者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用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冲击将小茧从睡梦中惊醒。
他惊恐地发现茧壳上裂开了一条缝,微凉的风夹着青草的香气涌了进来。
这是个多云的傍晚,天边云朵像火焰中的花朵。
透过缝隙,小茧看到一只巨大的褐色怪虫摔落在他倒吊的那丛草下。怪虫僵硬极了,背上还开着大大的口子。一双湿漉漉的透明翅膀从开口中颤抖着展开来。
“对不起。”闷闷的声音从怪虫壳内传出来。
“没关系”小茧吓了一跳,“你没关系吧,摔坏了?”
“嗯”,怪虫用力蹬了几蹬,黝黑的身体从褐色的虫体中爬出,抬起头,一对黑色大眼明亮深邃。
对着那双黑眼,小茧不禁呆了。
“这会儿本该在树上,被捉蜻蜓的网子刮到,伤了翅膀。你呢,没撞坏你吧?”黑虫儿笑眯眯地望着小茧的壳,透过小小的缝隙直视着他的眼睛。
小茧不自在地蜷了蜷身体,“没事,就是裂了个小缝隙,刚好透透气。”
“那就好”,黑虫儿点点头,“对了,我是小黑。”
“我是小茧。”
小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叫小茧?”
“不叫小茧叫什么?”
“小蝶啊?”小黑眨眨眼,顽皮地笑。
小茧渐渐放松了警惕,轻哼道,“那是女人的名字”,一边扭动着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而且我是不会变成蝴蝶的,要一直做小茧。”
“为什么?”
“飞起来会头晕”小茧懒洋洋地说道,他又有些困了,“还要挥动翅膀,万一掉下来呢?那么高的地方非死即伤的!”
“可是,你是蝴蝶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蝴蝶?”
“我活了很多年了,什么都知道。”
小茧撇撇嘴不说话。
小黑活动活动胳膊腿,拽着草叶絮个窝窝,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大眼,“还是有点冷的”。
小茧喷笑,“虫子也会怕冷吗?”
“你的茧壳都已经熟透了,还不出来吗?”小黑答非所问。
“不,我要一直呆在茧壳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出去。”小茧开始讨厌这个多话的小黑,扭过头去不再看缝隙。
“……”小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静谧中,黑暗渐渐笼罩了大地,小茧慢慢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地上的草窝窝还在,小黑却不见了踪影。
小茧伸了伸腰腿,茧儿摇了几摇。
“哟,早上好!”清亮精神的声音传来,吓了小茧一跳。他透过裂缝望出去,树干上趴着的,不是小黑还有谁?
“啊,已经爬到这么高了!小黑你好厉害呀!”小茧吃惊道。
“嗯!”小黑的声音也喜洋洋地,“不过我的腿受了点伤,所以不能一次爬太高,不然很快就能到树顶了。”
“你不会飞吗?”
小黑的目光暗了暗,“嗯,我刚从地下爬上来就被摔到地上,被迫脱壳,翅膀坏掉了。”他抖了抖背上那一对无力的透明薄翼,有些失落地说道。
“可是这棵树也很高”,小黑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又高兴起来,“爬上这棵树,一定能到达天空。”
小茧也试着从茧壳的缝隙望了望,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草叶和苔藓斑驳的树干。
“天空,那是什么样子的?”小茧问。
“是蓝色的。”
“什么是蓝色?”
“就是比所有叶子都浅,像露珠一样清澈的颜色。”小黑手舞足蹈地描述着。
“你骗人,露珠没有颜色。”
“有的,很多很多露珠放在一起,就是天空的颜色!”
“很多,很多露珠在一起吗?”小茧呆呆地问。
“嗯,听说,那叫大海!”
“大海?”小茧在狭小的茧壳里扭了扭,重复着这个名字,“小黑你怎么会知道呢?”
小黑骄傲地扑了扑他那并不怎么爽利的双翅,“听。”
阳光下的树林里传来响亮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很好听的歌。”小茧真心地说。
“嗯,这是蝉鸣。”小黑说,“每一只蝉儿都会在地下度过十分漫长的时间,我们躺在泥土里听着每一个夏天外面前辈的歌声。等到爬出泥土,我们就爬上树干,把我们知道的故事唱出来,唱给泥土里的后辈们听。”
“你们在地下的时间有多长?”小茧问。
“很长,好几年,甚至有十几年这么长。”
“一年是什么?”
小黑想了想,“就是你的一生那么长。”
“一生有多长?”小茧依然追问着。
“一生”,小黑挠挠头,“或许就是你临死时记得的所有时间。”
“什么是死?”
“就是停止歌唱的时候。”小黑有点招架不住了。
“可是我从来不唱歌啊。”
“……每个人都会唱的。”小黑坚定的说,“真的,所有的人,都会唱歌。”
看着目光灼灼的小黑,小茧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丝期待,或许,某一天,他也会欢乐地歌唱。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黑越爬越高,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地传来,
“小茧,我看到了其他的大树。”
“小茧,我看到了人类的汽车。”
“小茧,我看到了月亮和星星,真的很漂亮!”
“小茧,我看到了大海!真的和天空是一样的颜色!”
……
小黑带来的外面的故事陪着小茧进入了夏天,雨季到来了,小茧的茧壳也越来越脆弱了。他察觉到自己也越来越虚弱,裂开的缝隙吹进来的风虽然带来越来越浓的水汽,却还是一天天夺去了柔软的温床。
他开始感到饥饿,开始不舒服,开始害怕。
某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小茧听着外面的阵阵雷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却又踢掉了一小块茧壳,一时踏空,一条腿几乎掉出茧壳外。
他吓坏了,向着大树的方向哭喊道:“小黑,我可能快要死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小黑却没有回应。
小茧害怕极了,又不知该怎么办。
噗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他面前的草丛里,四脚朝天。
哎哟哟的哼哼声传来,那家伙费力地翻过身来,正是好久不见的小黑。他急匆匆地爬过来,仰头望着小茧,脸上身上还沾满了草屑和灰尘,只有一双大眼依旧黑亮,眼里尽是关切和焦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黑还是那个小黑,除了更加壮实了一些,翅膀还是那样无力的低垂着,有些破碎了。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听着熟悉的声音,小茧忽然觉得心安,“嗯,茧壳里面干了。我很饿。”
“那么要不要出来呢?”小黑说。
“可是”,小茧犹豫道,“我已经决定了,不会长大,不去飞。”
小黑笑了,“真是个孩子,谁又能不长大?”
小茧爬在茧壳里,不满地踢了踢腿,“你说谁是孩子!”,一不小心又踢掉一块茧壳,吓得赶快收回了后腿。
“嗯,你不是。你已经长大了。”小黑伸出了一只手,“出来吧,没什么可怕的,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小黑的眼睛带着笑,浑身闪闪发光。
“嗯”,茧壳啪啦啦地裂开来,浑身湿漉漉的小茧掉在小黑身旁的草叶上,小黑马上抓过身边的草叶递到他嘴边。
一口咬上,甘甜的汁液涌进口中,原来这就是新鲜草叶的味道。
小茧用力地撑起翅膀,抬起头,身边的小黑双手举着一片大大的叶子,遮住了砸下来的雨点。“雨就要停了呢,雨停了你的翅膀就晾干了,你就可以飞了。”小黑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水珠,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慌忙在身上蹭了蹭,不好意思的笑了。
小茧也被小黑的局促传染了,可树叶就那么大,他没有地方可以挪动。
“如果不嫌弃的话,靠着我吧。”小黑说。
“嗯”,小茧靠紧小黑,果然靠在一起风也小了很多。
雨渐渐停了下来,乌云散开,夕阳下的天空被映成温暖的橘红色,小茧抖抖已经开始变干的翅膀,呆呆地望着天空,喃喃道:“原来这就是蓝色。”
“不是”,小黑用力丢开湿漉漉的树叶,“这是夕阳的颜色,你看,天空是最纯净的,它会被白云染白,被乌云染黑,会被朝阳染成金色,还会被夕阳染成红色。”
小茧不解的眨眨眼,小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无论什么颜色的天空,我们都会一起看到的。”
小茧的脸蛋被夕阳映的通红,在微风中,他伸展开一双巨大的翅膀,淡蓝的底色上蕴开着黑色的斑点,绸缎般华丽细腻。
小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小茧害羞般迭起双翼,才轻咳一声扭过头,指着身边的大树说,“看,这就是我之前爬的大树。已经爬到了那只最高的枝桠的根部,在那里就已经能看到大海了!”他停了停,接着说道:“大海,大海就和你的翅膀一样美丽。” 若不是因为皮肤实在太黑,现在他肯定浑身通红了。
小茧抬起头,树很高,枝桠像连在天空中。可它并不是最高的,不远处有几棵更高的老槐。“为什么不去爬那些更高的树?”小茧问。
“因为,因为那样你就听不到我的声音了。我想你一个人一定很孤单。”
“那你为什么那么快就下来了?”小茧又问。
“嗯,跳下来了。”
小茧吓了一跳,“跳?你不要命了!!”
小黑挠挠头,“嘿嘿,你忽然大叫说你要死掉了吗,我太担心了……”,看着小茧不悦的神色,忙补了一句,“而且我没那么容易死掉的,不会死的。”
“可是,已经爬那么高了……”小茧望了望树顶,眼睛忽然酸酸的。
“没事,还有很多时间,再重新来过吧!”小黑拍拍胸脯说,“而且,这次有你陪我啊,……你,会陪着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小茧展开双翅,微微离开地面,轻轻地在小黑的额头上落上一个吻,“会的”他誓言般坚定的回答:“而且,是你先说,会一直陪着我。”
他飞到半空中,又落回地面,指着不远处最高的一棵树说,“我陪你,去爬那棵最高的树。”
小黑点点头,开心的笑了。
再后来,海边的最高的那一棵老槐树顶,一只蝉儿在欢乐地唱着世代传下来的歌谣,他的身边,有一只蓝色的蝴蝶,轻快地跳着舞。
他们一起晒太阳,撑着树叶听雨声,看天空和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