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寒》冰巷十书

2、半日闲

　　九年，聂家无人问津，她在外待了九年，这几年早已脱离红尘，回了京，又何尝不是另一片苦海，难容了身而已。

　　在见到聂府老宅的那一刻，心也随同春雨凉了半截，清风拂过，发丝微微飘起，在她眉间舒展开来，花枝摇曳宛若一态韶华。
　　方才若桃花没有惊心动魄的美，何故眸中苦笑，漫漫宛倾。

　　壁秋见聂岚不为所动，出声安抚道:“姑娘能直面面对苦难挫折，就已很好，节哀。”

　　“壁秋，你走吧。”
　　“姑娘要我去哪？”
　　壁秋声音顿了顿，聂岚开口:“我们相识三年，今日，我们就此分别，莫要再见。”

　　“姑娘”，壁秋眼眸含泪，声音哽咽，“姑娘为何今日又要赶我走？”她突然跪了下来，不再顾及她厌恶的泥地。

　　这三年来，壁秋虽然一直跟着聂岚，她心中知晓关于聂岚的，她一字不敢多问多说，壁秋是个孤儿，一人孤苦伶仃，后遇做生意的聂岚，聂岚便好心收留，不过两年，聂岚便让她走，她依然不离不弃。
　　没想到今日……

　　聂岚叹息:“聂家悲哀，家父蒙冤而死，长姐成亲数年，生死不知。”
　　周围死寂，唯有她清明的声音在这清冷中飘荡，如同旧时与聂云偷吃时的静谧，檐下水滴缓缓落在地上，如似泪水。

　　“世人都想看我走完这孤凉一生，我要寻真相，寻真理，还聂家清白之道，证明我父亲是清白的。”

　　“此事，要很久，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更不想拖累、连累你。”她声音沉重清冷，她看向壁秋，“你走吧。”

　　壁秋摇了摇头，含着泪水，恳求道:“姑娘，壁秋不怕死，不怕连累，壁秋只想和姑娘在一起……”

　　聂岚静静地望着她，眼眸冰冷，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她语气认真:“这一路不平不顺，极其危险，如今我既要查清聂家之事，去寻长姐，又要以防敌人除掉我，你与我非亲非故，相识不过几年如此，何必同我卷入这场隔着九年的苦海。”
　　聂岚看了眼壁秋的包袱，里面有许多钱，她平淡道:“壁秋，我不要钱，你拿着钱，只管寻个好日子去过，就此分别吧。”

　　“壁秋不能走！姑娘此番报仇，定然危险，壁秋很笨很蠢，什么也不会做，但我可以为了姑娘学！只要。”
　　聂岚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拒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只有我自己，足矣。”

　　她眼神坚定，依然不为所动，她一路向东走去，没有不舍，没有难过，那个背影，如同一棵翠绿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

　　后来的几日，聂岚住进了永安客栈，位于城东，她每天打听有关聂云的消息，不过都无结果，没人知晓聂云的生死，如似人间蒸发了般。

　　白天好像过得很快，但临近夜晚时仿佛放缓了，屋子里静得很，月光缓缓落下，是夜幕中的幽灵行者，每一次的开幕，都是充满诗意，不可言喻、神秘的春。

　　窗外蓝意流动，聂岚走到窗边，她看见的是寂静，内心看到的却是可怕，夜幕低垂，柔和的月光将少女的脸照得格外纯净。

　　她想了想这几日打听到的事情，有人说聂云被丈夫乱棍打死，也有人说生孩子难产而死，这些她都不信。

　　聂家在九年前，是京城里极有名望的府邸，聂远宗手握政权，因聂云、聂岚为高门贵女乃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所以从小家教严厉，若幼时聂岚犯了错，姐妹二人可是要罚鞭打的，聂远宗品德高尚，又怎么会贪污行贿赂？

　　客栈外檐角的灯笼摇摇欲坠，随风摇曳，与长街应和，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像是狂欢的舞者。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外面响起客栈小二的声音:“姑娘，您点的餐饭做好了！”
　　聂岚回神，道:“马上来。”
　　此话一出，门外一静，她便也叹了口气，她絮絮地出了门，此刻，客栈一楼人很少，加起来不过三三两两的人。

　　她用着一支简陋的木簪子，随意地盘起头发，发丝随脑后摇曳，素青色的衣衫显得格外高雅。

　　聂岚走到长柜前，掌柜正在翻看账本，他身穿一件黑色直裰，苍老的手忙着拨弄算盘，入神十分。

　　她轻轻地用指节敲了敲柜子，开口道:“掌柜的，你可知京城九年前的聂家？”

　　掌柜循声抬眼望去，站在他眼前的正是个姑娘，掌柜放下账本，将算盘收了起来。

　　聂岚与盛京女子多有不同，她因多年在外没有什么营养补品，所以身子娇小得多，容貌不偏明艳，面若桃花，这样的美人，好似青山绿水的玉，又似青山吐月般。
　　不过掌柜上了年纪，一眼看出聂岚不是盛京人。

　　掌柜和蔼笑道:“姑娘不是盛京人吧。”
　　聂岚开口:“漠扬来探亲的。”

　　“探的聂家？”
　　掌柜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道:“唉，好在当年聂家没有完全被灭，不然有何可探，不过聂家还有两个儿女不知何处飘荡。”
　　“真冤啊！”
　　冤……

　　不过还不等聂岚回答，一个妇人便从后厨走了出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冤什么啊！当年要不是因为聂家，这盛京当是更繁华，令人艳羡！”

　　聂岚循声，见到是个年老的妇人，看样子是客栈老板娘，她疑惑:“老板娘，这话从何说起？为何因为聂家？”

　　此人闻声回答:“九年前聂家颇有名望，皇上让聂远宗管理粮库，没想到他却贪污！一夜间，粮库亏空，盛京上下家家户户的老百姓都穷得叮当响，聂家连带着那几年的功德风光被金冗司的群大人灭了满门，至此，聂家名声毁败。”

　　老板娘刚刚又听闻聂岚探亲之事，便也觉得可怜，语气和蔼下去，劝告道:“姑娘啊，如今聂家寻不到人，何必浪费钱来寻人呢？”

　　聂岚分明是扬着笑容，眼眸中却没有笑意，她开口:“那我可就更好奇了。”

　　老板娘听着聂岚的话，似乎觉得是没救了的样子，不觉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要是真想寻聂家后人，不妨去国公府找谢大人，他父亲与聂远宗有着旧情，或许聂家后人他知道一二。”

　　聂岚时隔九年再到盛京，什么都不知道，她问:“国公府在何处？”

　　老板娘决定一帮到底，笑着说:“国公府在城南，与客栈方向不同，你只需沿路向西走，顺着浮生桥向南，穿过芙蓉醉酒楼，一路向南不过几十米便到了。”

　　聂岚在心中暗暗记下，谢过老板娘和掌柜，小二见一桌的饭菜还空着，便扬声询问:“姑娘，您还吃不吃了？”

　　“不用了。”

　　*

　　聂岚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取下身上带着的青蓝荷包，里面仅余一串多的铜钱。
　　“早知如此，在漠扬就多拿点了，如今银钱不够用了。”

　　夜幕褪尽，迎来清晨淡淡地白雾，一夜过去，她脑海中颇想许多，出了客栈后，晨曦时的空气格外清新，抬眼望去，尽处是茶铺，什么李记茶铺、王记茶铺……一片片的清一色、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一股股清香茶意飘游于长街之中，为这盛京点起一片文雅，她走在人群中，与世隔绝，并未被这片盛景所吸引。

　　聂岚思绪如潮。
　　她在漠扬时，起初做茶女，她做的茶可谓是独一无二，从七岁开始被送往漠扬，一直跟着春娘做茶生意，虽然途中多有几份挫折，自然是苦中有乐，后来春娘染了瘟疫，不愿医治，在她十一岁，春娘去世，她一人处理好春娘的后事，后来又跟着藤先生学医直到今年二月，滕先生老死，她处理好藤先生的后事便与壁秋来了盛京。

　　思量间，她发觉自己走进了另一条巷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家茶馆，规模不是很大，牌匾上写着“半日闲”三个字，这家茶铺名字取的不错，位置刚好靠在盛京最繁华的长街旁的巷子里，店面陈设更加清新淡雅，门口种着一棵海棠树，恰如美人画卷。

　　她朝着茶馆走去，脚还未踏进去，却先闻到了茶香，茶馆内长柜上倚靠着一个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孩童，身着棕色布衣，闭着眼看样子是打了瞌睡。他突然打颤了一下，便被惊醒。

　　他吸了吸鼻涕，瞧着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便转头对屋子里大声喊道:“东家！有客人来买茶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有一个男人应了一声:“来了！”
　　聂岚静静地等着，随即从后房中走出一个年轻男人，身着佛头青直裰，身形清瘦，看着极其俊俏，他将袖子撸至胳膊，手指上还沾着水。

　　早晨的日光将聂岚与门口的海棠树勾勒浅浅金光融入春风之中，像是下一刻便要汇聚成水雾弥漫的春山涧了，到与着半日闲应和一曲。

　　那东家陡然怔住，手忙脚乱地擦干手上的水，向聂岚扬起一个笑容，问道:“姑娘想买什么茶？进来说说。”

　　聂岚踏进门槛，开口道:“我不买茶，我只是听闻‘半日闲’茶馆缺长工。”她扯了谎。
　　东家疑惑地看着聂岚，随即又问了那个孩子:“阿正，我们招茶役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叹息道:“老东家，我们茶馆都多少年没有招过人了，您还记不得吗？”

　　聂岚想了想:“我从漠扬来，只是手中缺钱，听闻盛京人爱吃茶，便想着。”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编下去了。

　　东家道:“时至春日，茶馆内会较忙些，招个人也少了些事做，不过茶点讲究事，姑娘可要学。”

　　“不用”，聂岚淡淡一笑:“我先前是做茶女，自然茶事方面懂得多。”她露出一丝极轻的微笑。

　　“那就简单多了。”

　　春台见茶，再与茶，城满烟柳。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