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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帝国剧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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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巴士就是工作日酷刑。亚洲女人这个身份可谓是挣足了眼球,我旁边的亚洲男人也不遑多让。宛如动物园里的大熊猫对他们来说格外新奇,但我们可不会杂耍表演。
双层巴士里已经没有空位,站在那里还要经受英伦绅士们异样目光的洗礼,所以我每次都会在心里暗暗腹诽他们:没见过世面。
和其他高大强壮的男人相比,我像是一根孤单的筷子乱入了一堆危险的刺剑之中,无论走到哪里只见到结实的臂膀。
巴士是红色的,大厦广告的标题是红色的,玫瑰是红色的,猴子的屁股是红色的,此刻我的脸也是红色的。到了利物浦,才懂过来人对我说:“香水对他们来说是用来遮体味。”的背后含义。
气味从四面八方飘荡来,在颠簸的车里翻炒着。只能想想别的转移注意力。透过玻璃窗瞧见外面海报四个留着Mop Top(拖把头)的男人,这是当下最时兴的发型,他们就是这股潮流的引路人。
我身边好像没人剪这个发型,他们都不喜欢披头士。“他们带坏了这代未成熟的青年,罪大恶极!”我曾听男同事这么骂过他们。
“到站了。”向流星提醒我。应一声“哎”,便和他一起逃下车,迎来了暂时的解放。
利物浦帝国剧院售票处排满了人,几乎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汽车鸣笛声也盖不住人群高涨的热情,往常去报社途径这里,也未见过如此仗势。
向流星不禁为此驻足,面对看不到尾巴的长队,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我跟着他停下,心里念叨,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今天。
“这么多人在剧院排队,今天是谁要在这里演出?”
“披头士今天会在帝国剧院进行演唱。”我顺嘴答道。
“你好像很了解披头士,喜欢他们?”
我不假思索地和向流星强调,澄清,“当然不喜欢,聒噪刺耳的音乐,奇怪难看的发型,没有一点值得我去喜欢,被他们吸引的都是一些年轻的波西米亚主义者。”
像蛋糕奶油弄到手上,要快点擦掉才可以,不然它干在皮肤上,被别人看到会笑话我。
“那你怎么知道今天他们会来剧院演唱?”
“听Eve说的。”
“上次我们一无所获,你觉得他们作为这次新的备用素材怎么样?”
让人瞬间醍醐灌顶的提议,讨厌归讨厌,饭碗还是要靠他们保住。
披头士,我想没有比他们更当红的超级明星了,这世道于他们而言还是喜欢大于讨厌。就像没人能拒绝他们的唱片一样,毕竟只要转手便能卖个好价钱,没人会傻到放弃。
可想法实践起来难度太大,“剧院不让相机拍摄。”让人郁闷发愁。
向流星摘下脖子上的相机,放进我一直随身带的包里,“谁说要光明正大的拍?”
原来在短暂的说话时间里,他就已经想好办法了,
略微上挑的右眉好似象征着邪恶,借此窥见腐烂的本质。为了偷拍总是有很多办法,不择手段的记者们。
“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我已经完成检票进入剧院内部,向流星还在外面。我和他现在正透过卫生间内通向外界的窗户交流。
“先把相机带进去再说,等我去找你。”
向流星小心翼翼将包递进来,两台相机堆叠在一起就在里面。鬼鬼祟祟的,就像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本就不光彩。
计划如我所愿顺利进行,二层第一排边缘,绝佳的偷拍视角,如果没人在周围巡视就更好了。
呼喊声撕心裂肺,激动的泪水快要将剧院淹没,如潮汐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甚至有人因为太过兴奋而昏厥,是被担架抬走的。他们真心爱着披头士,为披头士痴狂,为摇滚疯癫。
这样嘈杂,似乎没什么好顾虑。扭头与向流星相对视,无法口头交流就交换眼神,我能读懂他,正如他能读懂我。他悄悄掏出相机找好角度,按下定格快门把那一瞬间保留下来。
“有人举报你们偷摄,拿出来吧。”
巡视人摆出英伦人常见的面瘫脸,没有起伏地警告我们,同时伸出手示意把相机交出来。
向流星摊开双手,“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交出来。”巡视人再次强调,表情崩坏暴露出不耐烦,轻蔑。僵持半天,旁边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终于在众多白皮肤与薄嘴唇里发现了两个异类,同类们交换眼神,难听的词汇隐约可闻。
上交的相机大概是有去无回,“他会粗暴地对待我的英镑!”脑中回想起同事的抱怨。社内不成文的定律:没被砸坏一台相机就不算真正的记者。特别是娱记。我掏出自己的相机交了出去,只希望它不会被损毁的彻底。
嘴角讨好地冲巡视人漾起,瞄到旁边人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凸起,不语,忍耐总是煎熬。一双好看的手此刻攥紧刺肉,好可惜。伸手平静地将它一根根展开,牵住。
“这里太吵,我们出去再说。”我安抚他道。
幸运的是相机安然无恙地被还回来,只损失了胶卷而已,还好里面没有重要照片。
“你们违反了规定,现在请出去。”
我们还是被赶了出去,不过照片在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始终抓紧向流星的手,“我们走吧。”
剧院从里到外,如梦似幻,最后再回望一眼,见证了披头士下台,又一组乐队上来。一群生面孔他们不出名,理所应当的没有收获多少掌声。爱憎分明多么难得的品质,在观众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天色已晚,该回家了。明天再和主编解释没去报社的原因吧。刚出剧院我便松开了向流星的手,真凉啊,应该不会再想牵起这只手第二次。
他盯着空荡荡的手心开口:“刚刚为什么把自己的相机交了出去?”
“不是你说,那相机是你的第二双眼睛。哪有让眼睛被人拿走的道理,反正我对相机没什么感情,就算被砸坏了换新的就好。”
抬头,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战争与荒芜,真实与直白,一览无余。我全都看到了。
向流星把东西交付给我,“关于披头士的胶卷留在你这里保管。”
我没问为什么只接过放进口袋,心里盘算另一张足球比赛照片被毙掉的几率有多大。他又说:“我欠你一个胶卷。”
“记得还。”
“你真的不喜欢披头士吗?”向流星又问了一遍。
“无比讨厌。”我不厌其烦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