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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掀桌 ...

  •   她坐下来,开始与郑鱼讲起他们这一村子人的事。

      “我们本是周家的佃农,素日靠种点庄稼为生,可如今周家出事,向家接手了地,却将那赋税增了两倍,这叫人怎么租得起呀,一时间这村子大部分人都没了活计,这大人还行,熬着总勉强还能撑过一段时间,可老人和孩子怎么是好?”

      “这不是才几日的事吗?”

      郑鱼不解。

      女子轻哼一声,似乎在笑她何不食肉糜。

      “周家辖管之时,那地税便不少,每年种粮的收成,多的好的全部交了上去,落到我们手上,还不够一家人饱食几个月,这空余的大半年,张郦跟徐术又时不时打一下,东跑西躲的……”

      门阀士族垄断田地是历来已久,下层百姓要谋生,多不过是出卖自己的体力为主家做事,余留在自己个儿身上的,少之又少,向来是禁不起经常征战这种大折腾的。

      “所以五伏天师……”

      女人道:“他是个好人呐,帮我们解决了痛苦。”

      若真是如此,又怎会抱着孩子在此偷摸的哭。

      可知道缘由过后,这直白的话再问出来,未免太过残忍了,望着她那如同黑洞一般看不到任何生气的眼睛,她终于是没开口。

      ……

      夕阳西下,残红似血。

      郑鱼扬着脑袋扒在马车窗边,望着这血色的天,一路沉默。

      沈弘也不言语,安静的坐在一侧,品着那苦茶。

      时间飞逝,不知过去多久,郑鱼开口:“不苦吗?”

      沈弘咂摸着唇间的苦味,道:“很苦。”

      “可这份苦,其实不足我们所见一分是吗?”

      她补充了后边的话,沈弘轻轻点头,应声道:“嗯。”

      “这世道,众生皆苦,烈火煎熬,百姓尤甚。”

      这是郑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一个手握权力的人口中听到对百姓怜悯的话。

      所有人都不过说,这谁不苦啊,谁活着容易……

      不说谁对谁错,只是在夜以继日的磋磨中,便是慢慢的将人那一点良心都给磨没了,包括郑鱼也是。

      时至今日前。

      其实她从未真正的想过要为百姓做些什么,饶是当初身为王后,手上也有一定权力之时,她也不过是想着求个安生而已,想自己念的,爱的人,都在自己身边,好好的。

      如此便心满意足。

      可今日见闻……

      她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看到那些人甘愿赴死的震惊,也无法用言语表达那女人孩子眼中的绝望悲切。

      她们是曾经在泥沼中挣扎求生的她,可也不知是否还会有如她的幸运,纵是艰难困苦,总绝处逢生。

      ……

      沈弘望向她,郑鱼眉头深锁,眼中仿佛有无数化不开的忧愁。

      可却还是能够莫名的和多年前,那个双手插着腰,张扬明媚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他抬手过去,一点点抚平人眉间的皱痕,徐徐开口道:“郑鱼,你有没有兴趣跟孤合作一次。”

      “嗯?”

      沈弘头微低,目光直视着人,道:“孤拥你为新的幽州牧,你代孤,掀了这天下的棋桌。”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道:“若将来成了,你与我,二分天下。”

      听上去真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好事,至少于目前的她来说是这样的。

      可真这么简单吗?

      不过管它呢。

      “好啊!”郑鱼爽声答应。

      “哒哒”前行的马车声如同鼓点,闷重而低沉。

      余晖透过窗扉照进来,落在二人的身上,给其披了一件金缕衣。

      轻描淡写间,他们定下了这稍不注意会要了人命的大事。

      ……

      “你疯了吗郑鱼!”

      文弥人一下子从轻语身上跳起,蹦得有两尺高,指着她吼道:“我看你简直是真疯了!”

      他围着那案桌挠头打转,轻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人,微微低身福礼,道:“二位慢聊,我去给你们拿些吃的。”

      人退下去,屋内仅余两人,风从窗外吹进来,卸去一点屋内的燥热意。

      郑鱼拿过桌子上冰过的瓜果吃了一口,慢悠悠说:“你冷静些,事情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还不糟糕呢!”

      文弥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就说他没安好心,你都给人当枪使了不知道,这天下要真那么好夺,为什么他沈弘有钱有人,不自己动手,非得找你一个白身的人!”

      “当初我就不该闹脾气,再怎么着也该把你带走,免得你受了人的蛊惑!”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郑鱼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是……她想这么做而已。

      “你清楚,我看你简直是糊涂!”文弥根本不信她的话,人拉着她往外走,道:“走,我同你去跟沈弘讲个明白,就说你一时糊涂,未曾细细考量过,如今……”

      “我考量过了,是我自己想这般做罢。”

      不等他说完,郑鱼就打断了他的话,“今日我来此,是同你告别的,近日,我将启程回幽州。”

      “你认真的?”文弥闻言似卸了力一般,手慢慢松开她。

      郑鱼答:“是。”

      她道:“不论沈弘出于什么目的提及此事,同我合作,我都想试一次。”

      文弥无奈,“你想过不曾,你是个女儿身,你觉得……别说这天下,就说幽州,冲着这一点,有多少人会服你?”

      “郑鱼,现在不同当年,你没有任何倚仗,出了事,不会有人偏帮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偏帮我,只要不在我身后背刺就行!”

      郑鱼道:“至于你说的女儿身,那又如何?这天下男子能做之事,女子如何做不得!”

      “大冶至今没有女子掌权的先例。”文弥说。

      “既然没有,那就从我开始!”

      郑鱼出声,那声音慷锵有力,好似时间长河中,千万人齐齐发出的轰鸣呐喊。

      “你名不正言不顺……”

      是了。

      这一点确实是。

      幽州本是刘用的地盘,现在也是刘家宗亲的人在负责,若说正统,那按理说就该是九安回去掌权。

      可饶是九安,他们也不一定认,这些文礼官的礼法可是灵活得紧,天下将倾,礼乐崩坏之时,他们自己不在乎于此,可若轮到这些事,那立马便又化身卫道士,对人口诛笔伐了。

      幼年的九安因父亲的宠爱娇纵,母亲的缺位不管,可是张扬,不过见刘用对九安甚好些,便开始忧心女子上位主宰权力之事,上书责问,言这不合礼法,那不合规矩的!

      他们的世界里,掌权者必须为男子,哪怕刘用三子皆丧,唯余一个小女儿,也不能叫他们破了例。

      他们宁愿让谢衡这个外来的宗室亲王直接做主,也不会拥立故主之女。

      既然怎么都不愿,怎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在意它做什么!

      郑鱼无所谓,淡淡然道:“待它日,我坐稳高位,手握生杀之权,又有何人会在意我是女儿身还是男郎身?”

      权力,才是掌握话语权的核心!

      “罢了!”

      文弥垂下脑袋,长嘘一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自不再劝。”

      ……

      从万花楼出来,郑鱼去了一趟周家。

      她一直想见一见那能够当机立断扭转局面保住周家一众人的周夫人。

      周夫人对她的道理并不显得很是讶异,她按着规矩叫侍女给她上了茶。

      茶水才端上来,一个女人从外间冲进客室,“贱人,还我儿子命来,还我儿子命来!”

      女人直向她袭来,泛着冷光的刀没有一丝犹豫往她身上刺,因为出现突然,又带着兵器,府上一众人都吓坏了,慌作一团,无人上前阻拦。

      荀木最先反应过来,立身挡于她身前,手执重剑就要砍过去。

      柯氏先他一步动手,将人直推至一旁,双手死死的握着杜氏的手腕,不让刀落下,一边冷声对厅内众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将人带下去!”

      被主母这么一喝,那些仆从小婢终于回神,上前左右开弓架住杜氏,一番力气过后,终于是将人带走,屋内再次恢复平静。

      柯氏从地上起,整理了一下她方才拉扯间乱了的着装,望着洒了一地的牛乳茶,客气道:“叫淑女受惊,实在过错。”

      郑鱼摆手,“无妨。”

      动作反应敏捷,临危不乱,果然是个奇女子。

      两人换到了前厅院子边上坐谈,柯氏开门见山问:“不知淑女与彭城王殿下,是何关系?”

      郑鱼的拜帖是以沈弘府上名义送的,不若如此,现今的身份之差,恐怕她连周家的门,都不若能进。

      世间规则如此,暂时无法改变,便只能利用。

      “蒙殿下不弃,留于身侧。”

      柯氏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牢牢地钉在她身上,似对她的话有所怀疑。

      郑鱼未躲闪,坦然与其直视,时间过去须臾,二人才收了这番试探。

      柯氏将一杯热茶递给她。

      “早听闻彭城王手下有一批厉害的女师,今日得见,实幸之。”

      “夫人鹿城之乱中杀伐果断,就当世英豪也不输,才叫我等佩服至极。”

      柯氏道:“什么当世英豪,不过是为了保全家族之举罢,不足挂齿。”

      两人互相吹捧半日,终于谈到今日她过来的正题。

      “淑女是想说,想要城南庄子上那群人的契书?”

      “是。”

      柯氏麦色的手指节一下又一下的敲着茶杯,问:“这是淑女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有何分别?”

      柯氏道:“若是殿下的意思,斟酌利弊,我自当争取族中长老的同意,可若淑女的……”

      她的态度很直接,郑鱼的面子,还不够大。

      荀木步子上前一步,重剑咚的一声立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这动静可是将周遭的人吓得不轻,纷纷往后退了两步,只有柯氏还保持着原有的体面,她眸子轻抬,扫了一眼地上的坑,不疾不徐质问:“怎么,莫非我不同意,淑女还想强要不行?”

      “夫人误会了。”

      郑鱼唤荀木退下,笑盈盈的看着她,“我同殿下,皆是仰慕夫人才德的,又岂会做这种坏了你我双方之间情谊的事,只是若是逼不得已……”

      柯氏抿了一口乳茶,“看来淑女对这事,是势在必行了。”

      “还请夫人成全。”

      郑鱼言语客气,可态度却是坚决,一寸不让。

      “罢了,左右不过一群庶民罢,喜欢便拿去好了。”

      她命人将那些个佃农的契书拿来,交于郑鱼。

      “淑女性子刚硬,胆量过人,实在叫我钦佩,若哪日不想在彭城王手底下做了,可随时来找我,定会为你安排。”

      “谢夫人厚爱了。”

      拿着契书走出周家,就见沈弘在不远处的茶寮坐。

      她走过去,“殿下。”

      “嗯。”沈弘放下茶盏,问:“如何了?”

      郑鱼摸了摸怀中的契书,道:“幸不辱命!”

      其实进去的时候,郑鱼并没什么把握,她空有一身的力气,却是识文断字极少,这种与人谈判之事,鲜少有之,左不过是在强壮镇定罢,好在柯夫人是个体面的女子,这才并未过多为难她。

      当然,这些话,郑鱼自是不可能同沈弘说的,她岔开话题,问:“殿下怎会在此?”

      “日头正好,便随意出来走走。”

      “殿下可是好兴致。”

      郑鱼给自己个儿倒了一杯水,喝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便是起身,“那你逛着,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嗯。”沈弘并未挽留。

      郑鱼去找了苏言,邀请他一块前往幽州。

      “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苏言这人虽说胆小怕事一些,可在学识见闻上却是远胜于她,她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就必须得有自己的人,而不是全盘依靠彭城王沈弘,否则万一将来……

      那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苏言拜礼,道:“愿为主上尽心。”

      八月初。

      郑鱼携百人之众,同九安,苏言以及婵衣红药两姐妹离开鹿城,前往幽州。

      行至半道,但见一红鬃烈马疾驰而来,座上一漂亮的紫衣文士道:“郑鱼,你可是好没义气,居然想将我这么丢下!”

      郑鱼笑:“长冲既然来了,那便一道罢。”

      “自然。”

      浩荡的队伍迎着风越走越远,渐渐彻底消失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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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日更,作者码字慢慢的,更新时间会比较晚,一般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吧,走过路过的小伙伴可以辛苦点个收,作者保证坑品好,不会弃坑,坚持完结,爱你们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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