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照》雪夜归人

44、奸细

　　“哥哥就说你今日怎么这么反常，还以为你是因为情郎而六神无主，原来是为了诈哥哥啊……”

　　……原来真的是穆笙。赵照抚摸着怀里穆笙用来告密的青雀，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所以，穆笙你是承认你通敌叛国，是胡人的奸细？”装病的顾槿辰起身帮赵照问出她问不出口的话。

　　穆笙沉默一瞬，终于还是点头应道:“……是的。”

　　“为什么！”赵照质问道，“为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何时……”

　　说到一半，赵照红了眼眶，她平日嘴上嫌弃，心底其实一直真的把他当哥哥看的。而且，他阿父待穆笙算是亦师亦父，穆笙为何还要通敌叛国！

　　“咳……咳咳……昭昭妹妹，你，”穆笙摇摇头，嘴角含笑道，“你知道的不是吗？在塞城赈灾之后你不就对我有所怀疑了吗？”

　　“原来穆笙你知道啊。”赵照喃喃道。

　　塞城赈灾的时候她抓了几个反贼，在穆笙三摔茶盏后，几个反贼全都自尽。当时，赵照就有所怀疑，所以，在去塞城县令家搜查前，她特意没带上穆笙。

　　再后来，听了淑儿讲述的胡人培养奸细的故事，她想起穆笙虽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但是他的阿父，却是突然从偏远之地冒出来的武状元。

　　那么偏远的地方，真的能出武状元吗？毕竟，当武状元不是只有蛮力就够了，要打败那么多竞争对手，比武技巧也不能少。

　　昨天她与顾槿辰商量计策的时候，她想起塞城县令家上空的几只飞鸟，当时虽并未从飞鸟身上查出什么线索，但那让她知道胡人会因地制宜训练常见的鸟儿来传信。所以这次，她便让顾槿辰装病，自己扮演一个为情郎生病而六神无主想快点结束战争的女儿家。

　　她的夜袭决定和前世一般，前世胡人和大夏打得不相上下奸细尚且会传信告知。今生胡人已有了败势，若夜袭成功，胡人定然要对大夏俯首称臣，那奸细怎能不急？所以他一定也会传信！

　　果然，穆笙借口回去收拾被褥，其实趁机用青雀传信。

　　在亲眼看到穆笙放飞青雀的时候，赵照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穆笙就是那个副官奸细！

　　“哎呀呀，昭昭妹妹是为哥哥伤心吗？”穆笙拢了拢即将滑落肩头的皮氅，脸上竟带了肆意的笑。

　　“穆笙，”赵照艰难开口，苦涩道，“其实，在塞城之前，我就有点怀疑你了……”可是因为儿时的情谊，她总是下意识否定这个猜测，她告诉自己她的怀疑是杯弓蛇影疑神疑鬼，所以看谁都像奸细！

　　“哦？”穆笙笑问，“我自认为在塞城之前，一直都是以你的情哥哥自居，从未做什么不利于大夏的事，昭昭妹妹怎么会怀疑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照道，“穆笙，你明明是在大夏长大，身子也一直孱弱，却长得比顾槿辰还高，顾槿辰在大夏人中就已经算是很高的了。而且，你随军出征的时候无师自通喜欢背对着河流饮水，这个习性我只在异族人身上见过。”

　　“就因为这个？”

　　“不止，你还喜欢吃生肉，有一次我们一起吃烤肉你把下面的烤肉给我和槿辰，而你却在吃上面未完全烤熟的。明明你的身子不好，不能随意吃那些半身不熟的食物！”

　　穆笙故作苦恼，“昭昭妹妹，你穆笙哥哥的怪癖多着呢，你总不能仅仅因为这点就怀疑你穆笙哥哥吧？穆笙哥哥好伤心，明明哥哥之前一心只有妹妹，妹妹不喜欢哥哥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还有刺青。”赵照笃定道，“你背后的伤疤其实不是无意中烫伤留下的，而是挖去刺青后特意用烫伤遮掩！”

　　“唉。”听到刺青，穆笙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

　　穆笙拢着皮氅坐下，一只手肘半撑在案牍上，烛光很旺盛，赵照一眼就能看清他眼底的落寞。

　　“刺青啊……”穆笙的叹息道，“我背后确实有过刺青，是我母亲为我刺下的。”

　　“我的父亲是大夏偏远之地的汉人，母亲是胡人，父亲娶了阿母后，两人的小家很快壮大起来，他们有了三个孩子，我是兄长，排行最大。我们一家人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幸福。但这种日子，自从可汗的手下偶然间发现父亲天生神力，而我年少聪慧异于常人后，我们平静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

　　“可汗派人抓走我阿母，把她养在固定的城墙中，里面还有许多和我阿母一样的女子，她们无一不是和汉人成亲的女子。”

　　“再后来，为了阿母和弟弟妹妹，我阿父做了异族奸细，由专门的师傅传授武功技巧，考上大夏的武状元，成了先帝的宠臣。”

　　“而我，也随着阿父进了大夏，任务是取得大夏人信任，除非万不得已，不需要给胡人传信。”

　　“之后的故事，昭昭妹妹你也都知道了。”

　　“嗯。”赵照道，“那当年刺客忽然行刺，你阿父为救先帝而死，而你为此重病缠身落下病根，也是胡人的计谋？”毕竟，当初行刺的也是胡人。

　　“是啊。”穆笙叹息着落泪，哑声道，“不过是胡人的一场计谋，可我阿父却为此丧命，而我……却还要为杀父仇人卖命！真是可笑至极！”

　　“……”看着穆笙茫然哭泣的模样，赵照不知作何反应。

　　穆笙有穆笙的难处，可前世他到底害死了她和她的一众副官，害大夏的百姓要经受更多的战乱。说实话，赵照不想原谅穆笙，她也不能代替副官和百姓们原谅穆笙。

　　“……昭昭，对不起。”他无颜再唤她妹妹，只是，“昭昭，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么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为人处世那么聪慧，平日里待人温柔善良，战场上却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与赵照相处越久，他就越对她动心。

　　“你有什么脸——”顾槿辰上前叫唤道。

　　赵照抬手阻止了他，郑重回道：“我不喜欢你，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

　　还好，她从未喜欢过他，这是她之幸。穆笙释然一笑，偷偷取出藏在皮氅里的匕首。

　　“昭昭，看在多年的情谊上，请你对外传言，说护君侯穆笙因泄露军机被镇远侯立地处决。”这样，胡人也许会放过他的阿母还有弟弟妹妹。

　　说完，匕首寒光闪过，穆笙往自己的心口刺去。

　　“咣当”一声，匕首落地，上面一丝血迹也无。

　　踢落了穆笙用来自尽的匕首，赵照扫了眼顾槿辰，顾槿辰会意，上前拿起绳子绑住穆笙的双手。

　　赵照道：“穆笙，你通敌叛国一事，还是交由君上亲自处置吧。”

　　叹息一声，赵照又道：“待胡人归降大夏，我会请求皇上放了和你阿母一样被关在城墙内的女子。”

　　穆笙瞪大眼睛看向赵照，赵照继续道：“只是，她们那些来大夏做过奸细的夫君以及儿女，下场如何，我不能决定。”放过那些可怜女子就是她最大的让步了，那些大夏奸细，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有什么难言之隐，她都不会为他们求情。

　　“谢谢！谢谢！”穆笙大声道，声音是少有的肆意张扬。

　　在顾槿辰把他押走前，穆笙突然回头道：“昭昭，若是我不是胡人的奸细，若是我在我们青梅竹马的时候大胆示爱，你是否会对我心动，哪怕仅仅是出于对这副皮囊的喜爱！”

　　“不会！”赵照果决摇摇头，“就算你真的只是护君侯穆笙，我也只会把你当成哥哥，当成亲人，决不会把你当成情郎！”想想穆笙做她情郎的样子，赵照浑身恶寒，还是别想的好。

　　“果然啊……”穆笙摇摇头，笑道，“昭昭，若有来世，我要一辈子做你最忠诚可靠的副将！”

　　闻言，赵照想起前世，有穆笙在的战场，她做战略时只需说一句，穆笙自会领略出她的未尽之意，还会把一些作战的小细节考虑得很周到，那时，他们是真默契啊……可现在……

　　“你这个家伙，快走吧！”见赵照变了神色，顾槿辰连拖带拽把穆笙拽出营帐。

　　*

　　顾槿辰出去很久才回来，回来时满脸疲惫。

　　“怎么了槿辰？遇到什么事了？”赵照上前问道。

　　“昭昭，”顾槿辰环抱着赵照的腰，把头倚在她的怀抱里闭目养神片刻，“昭昭，我和赵雷他们说了穆笙的事，他们审问我好久啊……明明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情郎，为什么还偏心穆笙……”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往日也是很默契的战友啊，尤其是赵雷好穆笙同样是从她阿父麾下转到她麾下的，感情自然更亲密些。

　　希望赵雷他们今夜不要太难过。

　　赵照盘腿坐下，顾槿辰枕在她的双膝上，抬眸很乖巧的看向她：“昭昭，你别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嗯，我知道。”对于顾槿辰，赵照有些后知后觉明白前世他为何坚持不纳妃，定然是……为了她。

　　原来，就算她并没有回应他的爱，他也会默默守候。

　　“槿辰，”赵照忽然道，“我还是打算夜袭敌营，我们下午和赵熹他们商量的对策，我决定明日继续实施。”

　　“啊！”顾槿辰震惊起身，听闻赵照打算孤身一人夜袭敌营，他心底一痛，明明前世昭昭就是因此丧命，孤零零死在胡人的地盘，连尸首都找不到。

　　可是，既然这是昭昭的决定，她身为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他该相信她。

　　“好。”顾槿辰道，“但是昭昭，我要陪你一起夜袭敌营，我们一起取胡人可汗的首级！”这一点，是他身为镇远大将军情郎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