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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但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炽烈的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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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郁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按照教程来说她需要严格遵守五米停留三分钟的要求缓慢上浮,她的氧气足够支持三分钟,而且虽然她不会游泳,但很擅长憋气,只要运气稍微好一点别被鲨鱼盯上,就能顺利到达海面。
她缓慢地调整配重让自己上浮又停下,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天才,短短一个小时已经掌握了这台设备。
江郁记得每次危及关头她都能有惊无险安然度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然天天嚷着死了算了,真到临近死亡的这一刻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和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冷静,因为她要回去,她还有话没有说。
不过江郁从没觉得一分钟有这么漫长,她在鱼群的包围下只觉得孤独。
海里真冷啊,她想。
这时她看到海礁上的珊瑚群,蓝色闪亮的小鱼在其中游动,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就像是海底粉色天空上的银河,原来这就是人说的天堂应该在海底。
那群小鱼穿梭在珊瑚中间,一会儿去跟一只乌贼嬉戏,一会儿从水母的触角下摆穿过,然后它们游向江郁,环绕在她身边,江郁不自觉伸出手想去触摸其中一只,她的好奇战胜了害怕,只希望这三分钟不要过得那么快。
她犯了严重的错误,她晕氮了。江郁的氧气勉强能够支撑她再上浮一些,但压缩空气中高浓度的氮气让她出现了氮醉的症状,她神情恍惚,出现了幻觉。
根本没有珊瑚和乌贼,也没有闪光的银鱼,她已经不是直立状态了,背着潜水瓶的女人平躺着漂浮在海里,不知名的鱼群和锤头鲨在她下方游动,再过几分钟她可能就会窒息死亡。
但江郁还沉浸在想象里,她似乎听见海底传来的古老钟声,那不是一艘沉船,是一座宫殿,宫殿里住着海神尼约德,他住在天堂中的船城诺欧通,他掌管风的方向,平息狂暴的水火,但当他愤怒时,会挥动手中的铁桨掀起滔天巨浪。
江郁是为父报仇的少女,她不远万里来到阿斯加德,这座众神之地高高地伫立在世界树的顶端,宏伟的英灵殿傲然俯瞰着世间万物,她在街头与某个英俊的战士一见钟情,他们对彼此许诺等杀人凶手受到处罚后就成婚。
神灵们向她解释这是场误会,并请来最英勇的战士作证,少女悲伤地发现那就是与自己私定终身的男人,她悲伤地跑出英灵殿,此时地动山摇,盘踞在世界树下的黑龙尼德霍格终于咬断了树根,盘绕大地的世界之蛇耶梦加得挣扎起身,掀起前所未有的巨浪,她浮出水面,前往末日决战地,与此同时彩虹桥的守护者吹响了振奋世界的号角,诸神们穿上战袍踏上骏马,流水般从彩虹桥奔腾而下,去往终末之地维格利德。
少女抬起头来,天空中驾驶日车和月车的姐弟笑容不在,他们身后是拼命追逐着的想要吞食这对姐弟的饿狼,寒冬凛冽地降临,苦寒笼罩这这片大地,人们惶乱地哭嚎说这是诸神的黄昏。
江郁意识到了这个梦境的错乱,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这时候少女又看到了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男人,男人坐在马上温柔地看着她,他说自己也要去维格利德了,那是他的命运,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命运。但他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并且轻柔地在少女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她记得这张脸。
这张脸的主人曾经跟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江郁至今仍记得他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环抱着她,从下午待到黄昏,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对着太阳发呆;记得他们在草原的马背上奔驰,西风吹过,她能听到他的心跳重如擂鼓;他们在沙漠的夜晚看星星,天气很冷,两个人在车顶抱作一团,但还是执着地等待一场流星……她记得这只手在自己身上流连的样子,也记得第一次并肩坐在一起时,他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椅背上,这样就像能把她环抱在怀里……
江郁有一句话想对这个男人说,也许说了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但她就要死了,这真是太遗憾了。
自己这一辈子居然可以概括为,一生胆小,死于潜水。她临死前都想笑。
此时突然一个潜水头盔被套在她头上,她意识清醒了一些,但视线还是模糊,那个男人真的出现了……江郁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她的神志逐渐回笼,视线渐渐清晰,男人穿着潜水衣,动作还有些生疏,但眼睛里全是喜悦,他看到江郁意识还清醒,于是示意她可以上浮,江郁呆呆地没有动作,男人笑了一下——其实覆盖着潜水镜是看不到他在笑的,但江郁就是知道——然后拉住江郁的手,他靠近过来,轻轻地把脸贴在潜水头盔上。
江郁以为的英雄救美不是这样的,她从没想过这个场面会发生在无助的深海里。在她看过的浪漫故事里,现代的白马王子会开着跑车来给灰姑娘一样受苦的爱人撑腰,古代的将军会在漫天黄沙中策马跟上和亲的队伍抢亲……但她的故事发生在大海里,那么危险和孤独,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要跟那艘二战时期的蓝蓟花号一样被永远埋在珊瑚礁下的时候,那个男人隔着潜水头盔贴近了她的脸。
江郁见多了他不可一世的样子,很少见到他这么温柔,眉梢眼角写满了鼓励,就像江郁那时候经常对他说的,你还有我。
她们缓慢地上浮,几乎可以看到海面上的阳光,可这时男人突然松开了手,并且飞快解开了江郁配重的腰带,江郁看清楚了那个场面,她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地呼喊男人的名字,海水呛入肺部,她觉得自己要被碾碎了。
江郁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面是一只矫健的鲨鱼从他们之间穿过,虞宋被鲨鱼的甩尾当胸击中,他没能咬住呼吸管,在鱼群的包围下迅速沉落下去。
但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炽烈的阳光。
“她还好吗?”苏璟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江郁跟虞宋坐在沙发的两端一起看电影,两个人几乎不说话,夏颐在病房外,但不让他进去。
“没什么问题,肺部进水,需要休息几天。”夏颐对苏璟没什么好脸色,她作为旁观者心里也有一杆秤,她心里的天平一会儿偏向苏璟,一会儿偏向虞宋,但最近虞宋呈压倒之势,毕竟人家出钱出力,现在差点把命搭上了。虽然她觉得两个都可以不要,但是不得不先加上一点同情分。
夏颐当时都快绝望了,他们没有合适的救生员,往日游客如织的地方确实有不少闲船,但听说下面有鲨鱼之后都不愿意在此时下水,夏颐看着昏迷不醒的教练和平静的水面陷入巨大的恐慌,这时候一艘纯白的游艇飞速靠近,夏颐第一次见花花公子狼狈的样子,原来再帅的脸惊恐起来也是那么扭曲,虞宋问清了情况后马上套上潜水服,夏颐问你会潜水吗?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夏颐回忆了一下,只记得那个男人平淡地说,是平淡,不是平静,就像说我这人一米八八游泳池才一米五,我不会游泳但总不能淹死这样轻描淡写。他说,“潜过几次,不算有经验,我倒希望这时候是苏璟在这里,听说他喜欢极限运动,应该比我靠谱一点。”
虞宋的船上有两个潜水员,一个已经下去了,另一个在帮虞宋往身上挂安全锁,这是最后一重保险,起码能把尸体拉上来。
他跳下船之前对夏颐笑了一下,“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她在那一刻终于理解了当年的江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