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有其表》伊夫林

31、泡沫

　　交割日就在明天，准确说就是几个小时后，锡货的价格还在上涨，对方好像料定苏璟抽不出足够的货物交割，也没有充足的现金流。

　　但这是不应该的，按照江郁的三条策略，所有人都知道苏璟有很大机会凑出足够的货源，如果对方是个理智的玩家早就应该收手了，但他还是在抬价。

　　会议室鸦雀无声，今天其实天气很好，但炽烈的阳光也没能驱散这里的阴云，空气里弥漫着。

　　苏璟盯着价格走势暗暗心惊，明面上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交货，但那个人赌的就是最后的百分之一。

　　是的，他交不出来全部的货。

　　所有的储备，置换和沈宴帮忙调来的货算在一起，刚好八万吨，还差两万的缺口。

　　但对方也不应该再逼空了，苏璟能交货，即使只交八万，全世界也都知道对手盘重仓了期货，他们会付出巨大的仓储运输成本……如果不想两败俱伤，大家早该握手言和。

　　苏璟总觉得他忽略了一些东西，但他想不通。

　　各方经纪人紧张地等待他的决策。只有很少人知道，苏璟有处理这个场面的能力，他曾经在俄罗斯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冶炼公司，收购后受地区冲突影响一直也没有正式复产，但这间公司六个月前获得了哈萨克斯坦某个地区钨矿的探矿权……但是挖出了锡。

　　这件事确实只是很早前陈助理提了一句，集团矿产板块的负责人都没想起来，毕竟还要几个月才能正式开采。苏璟在江郁替他出席发布会的那天突然想起了这块钨矿产地，于是让心腹亲自去确认，这件事只有一位对接俄罗斯方的经纪人知道，他甚至没有通知自己证券部和资产管理部的负责人。

　　这就是他最后的筹码，他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推迟交货时间，这当然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但他也不需要高价收购了。

　　弗莱德里希是期货市场的饿狼，因为作风狠辣不留情面在业内很出名。但他又同时热爱中国文化，是个闲暇时间会来北京逛故宫，穿龙袍拍照的洋鬼子。

　　他已经跟苏璟合作过多次了，在他眼里，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人很多时候就像是他在纪录片里看到的古中国的皇帝，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但是他又确实能够把局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经纪人们并不完全清楚苏璟会做什么样的举动，可他从没失败过，他们也跃跃欲试，想狠捞一笔，也想见证一个奇迹……御驾亲征真是鼓舞人心，苏璟坐在长桌一侧，沉默地注视着屏幕，气势逼人，像是皇帝东巡。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等一个时机，但其实他在等江郁。

　　江郁坐在长桌的另一侧，也皱眉盯着电脑，阳光投在她面前的桌面上，莫名其妙地让苏璟想起那张照片。她时不时跟苏璟交换下意见，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苏璟看到那张照片第一反应是茫然，他没有删照片的习惯。

　　他认识江郁前，旅游都懒得拍照，相册里是一堆合同截图，跟江郁结婚后手机里就是她的照片了，江郁总是说我真服了你会不会拍照！但还是很耐心等他找不同的角度连拍，然后在live图截一帧出来发朋友圈……他手机超大内存，还买了超大云服务，就是为了留下每一张照片。

　　这张季清冉的烟花照他没有什么印象，用尽了全力才想起来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他丝毫不顾国内时间到底几点，给自家表弟拨过去，表弟在睡梦当中，无人接听，然后在柏林酒店享受难得惬意时光的小陈就接到了老板暴怒的安排，“给蒋明胥打电话，打到他接为止，让他立刻给我拨回来。”

　　陈助理惶恐地应下，老板却没挂断，“你给夫人解释下给季清冉放的烟花。”

　　烟花？什么烟花！小陈一头雾水，不是禁燃很多年了吗哪里来的烟花，这也不是迪士尼啊……他在脑子里回忆了很久都没想起来是哪一场，跟季清冉什么关系……

　　“6月那场！”

　　“哦哦，老板我想起来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诡异之处了，老板这时候应该在科隆跟老板娘你侬我侬，突然让他解释季清冉的事情，怕不是老板娘误会了吧？

　　“老板娘那场烟花是为你准备的，也不是，其实是……哎呀，”陈锦华话都说不清楚，“老板想放给您的，还请了烟花大师做的设计，可漂亮了，当时还安排了彩排，后来您说不喜欢，没创意，老板就想取消掉。蒋公子当时想追季清冉的嘛，想着借花献佛，也不浪费……那次是彩排，但刚好是她生日。那天我们都在陪苏总参加高尔夫酒会，放烟花的地方刚好在郊外……怎么也不可能说放错了吧。”

　　“哦。”江郁轻飘飘地说。

　　“老板娘我用项上人头担保，老板跟季清冉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的担保有效力吗？”江郁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白若冰的合同也是你办得对吧。虽然明路上过的ERIC。”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苏璟想。

　　这时蒋明绪的电话也打来了，江郁挂断陈锦华的，直接接了起来，那边还没搞清楚情况，“哥？”

　　“明绪，我是江郁。”

　　“嫂子？”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你追求过季清冉是吗？”

　　蒋明绪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原来他就是季清冉读书时以看实验室为理由变相资助过她的学长，助学金也是他请苏璟帮忙的，他很早就喜欢季清冉了，但他的心理年龄停留在初中二年级，他还是个喜欢女生就要犯贱把人气哭的熊孩子……

　　“嫂子我都觉得她会不会喜欢我哥那个类型的啊？”蒋明绪愤然。

　　“那她真是喜欢错了人。”江郁笑着安慰他，然后挂断了电话。

　　再之后江郁就一言不发了，她沉默地开车回了酒店，在套房的客房里睡了一觉。

　　苏璟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为什么不问呢？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翻看那些照片的？是觉得我真如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样得陇望蜀，在你想象里面，我就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我明明，很想跟你说我爱你，那你爱我吗？你知道我爱你吗？

　　如果爱伴随的就是妒忌和猜疑，那我愿意承受。我愿意你拿着手机贴到我面前质问我这是谁，也愿意你歇斯底里地跟我吵架，我对爱的妒忌和猜疑甘之若饴。

　　我不想你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想你粉饰太平，不想你一言不发地帮我承受公司的舆论压力……

　　这让我觉得我们夫妻的关系牢不可破，又虚浮如泡沫。

　　可你为什么又要现在问呢？

　　是你不愿意再信任我，还是你得到了离开的机会？

　　你还是那么爱那个男人吗？他有的一切我都有，就因为你先认识的他，那对我公平吗？

　　苏璟开了瓶白兰地倒在杯里，就着冰块一饮而尽。

　　真呛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