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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害怕 ...

  •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李婶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站在门口的宁佩兰,疑惑道:“兰丫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李婶看到宁佩兰脸色苍白,神情慌张,身上衣服凌乱,一下便知道不对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婶心头一紧,连忙将宁佩兰拉进屋里。

      宁佩兰一进屋,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今夜经历太多波澜后,她身子一软,小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爹……爹他……”宁佩兰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爹他……摔死了……!”

      在李婶大惊失色的询问中,宁佩兰消瘦肩膀一抽一抽,伤心悲哀的皮肉,掩盖了内心的情绪。世间的残忍落在柔弱而孤独的女子身上,怎不叫人生怜?

      她寥寥几句,宁旺就从被人捅死,变为喝醉酒摔了一跤,后脑磕在砖石上,就此一命呜呼。

      李婶没有怀疑,她心疼宁佩兰,便提出让她在自己家住一晚。

      宁佩兰回绝了。还有要事等着自己去做。

      风从脚底下吹起,百树哀鸣。宁佩兰沿着那条路走,她要去村头,用宁旺留下的一两银子,给他置办副棺材。要快,明日要是有人上门吊丧,看到的一定只能是一口棺材,不能是喉咙被捅了个窟窿的宁旺。

      月影明,树影清。宁佩兰缓缓走,觉得悲凉。

      不是为宁旺悲凉。

      她深深呼吸,手指攥紧灯笼柄,瘦弱身影渐渐消失在庞大无边的黑暗中。

      第3章

      宁旺的丧事办得仓促而简陋。

      雨连着下了一天两夜,虫蚁在地面来去纷纷踩过泥泞的脚步间飞快乱爬。

      宁佩兰耳边,再也听不到打骂叫嚣的声音了。她还有些不习惯。

      她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中摇曳的细叶,随时都可能熄灭。前来帮忙的村妇们一边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低声议论着宁旺的死因。

      “哎,你说宁旺好歹也是个壮年汉子,怎么就突然摔死了呢?”

      “谁知道呢,兰丫头说是喝醉了酒磕着脑袋,等她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凉透了。嗨,谁让他是个酒鬼呢?”

      “真是可怜了佩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依靠,以后可怎么活啊……”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尖锐的针,一根根扎在宁佩兰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宁旺不是摔死的。

      血……

      很多的血,蜿蜒缓慢地流淌,包围了宁佩兰。

      尽管她反复擦洗了那块地,依旧是无用。血腥气永远不会散去。

      沈青崖一身素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沉默地帮忙搬运着物品,打理着堂,俊朗的面容上带几分漠然,让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佩兰丫头,这是你哪位表哥啊?长得可真俊!”一个热心的婶子凑到宁佩兰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宁佩兰偷偷抬眼看了沈青崖一眼,低声答道:“是我娘远方堂兄家的儿子,听说我爹……出事了,特意赶来帮忙的。”

      沈青崖似有所感,转头看向宁佩兰,目光交汇的瞬间,宁佩兰慌乱地低下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不得不承认,沈青崖的确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英气,与粗犷的村中汉子截然不同。

      只是,他眼眸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似乎与生俱来的寒意,却总让宁佩兰感到一丝不安。

      明日便要给宁旺发丧,照例今天要请来帮忙吊丧的乡亲们吃饭。宁佩兰在厨房忙活,夕阳又在山尖露头,注视着黄昏炊烟中她孤独忙碌的背影。

      眼前忽然踩来一双靴子,宁佩兰没抬头,自顾自做着手里的活。

      “我来帮你。”

      沈青崖语气淡淡,话没说完,便想伸手接过宁佩兰手中菜盆。宁佩兰躲开他的手。

      “瞧你也不像干过活的。”

      “怎么不像?”

      宁佩兰快速瞥了他一眼:“干过活的人,不会带着摸过尸体的手套端菜。脚,抬起来。”

      沈青崖靠在门边,又沉默了。

      二人都没注意到,厅堂前,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走到宁旺的棺材前,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叨着什么。

      她目光落在宁旺那张青灰色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作为这个村里的寡妇,她平时没少受宁旺这个泼皮骚扰。可此时,瞧着这张脸,异样感却下意识出现在心头,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掀开盖住宁旺身子的白布,一个骇人眼目的,核桃大的伤口登时出现在眼前。

      她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捂住嘴巴,险些叫出声来。

      这……这不是摔伤,分明是被人杀害的!

      她颤抖的眸,巍巍转向跪坐着,背对她的宁佩兰。

      *

      灵堂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灵位上宁旺的名字,也照亮了宁佩兰苍白如纸的面容。

      人们离去后,宁佩兰便一直跪在灵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偶尔有几滴雨水滚落,打湿了身前的麻布,也动不了她早已麻木的心。

      夜深了,前来吊唁的村民都已散去,空荡荡的灵堂里,只剩下宁佩兰孤身一人。外面寒风呼啸,拍打着门窗,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宁佩兰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恐惧,可那股寒意却仿佛跗骨之蛆,顺着她的脚底一路向上蔓延,最终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她害怕,害怕这无边的黑暗,害怕这死寂的沉默,更害怕独自面对宁旺冰冷的尸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吹灭了供桌上的蜡烛,整个灵堂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宁佩兰吓得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

      “吱呀——”

      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宁佩兰深吸一口气,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朝西侧的房间走去。

      沈青崖暂时歇在这个房间里。

      房间就在隔壁,距离灵堂不过几步之遥,可对此刻的宁佩兰来说,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恐惧和不安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咚咚咚——”

      宁佩兰颤抖着手,轻轻敲响了沈青崖的房门。

      “谁?”

      “是我……”宁佩兰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房门打开,沈青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立体,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

      “怎么了?”沈青崖微微蹙眉。

      “我害怕……”宁佩兰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沈青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无助的姑娘,默然半晌。他侧过身,让开一条路,淡淡道:“进来吧。”

      宁佩兰低着头,走进了沈青崖的房间。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但收拾得十分整洁。

      沈青崖点燃了一根蜡烛,昏黄的烛光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也让宁佩兰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偷偷抬眼看了沈青崖一眼,发现他点完灯,便坐在桌边,手中举着一根白玉簪子瞧。

      那簪子通体雪白,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这是什么?”宁佩兰忍不住开口问道,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簪子上移开。

      沈青崖听到宁佩兰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他将手中的簪子放下,道:“我娘的遗物。”

      “你娘……”宁佩兰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沈青崖的神色有些变化,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沈青崖盯着那簪子,眼前又出现一双眼。

      那是双女人的眼,天生带着悲悯尘世间一切的能力,从火海中望出来,无声地向沈青崖祈求。

      快走……

      别管我,快走……

      那双眼睛里不断重复这样的话,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吞没了她。

      沈青崖的手指逐渐缩紧,几乎要将那簪子攥成两截。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真好,我娘都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宁佩兰的目光落在沈青崖手中的白玉簪子上,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她娘死的时候,她还太小,记不住什么。唯一的记忆,便是那晚屋内人痛苦的哀嚎挣扎,和屋外宁旺的暴跳如雷。

      一夜过去,宁旺失去了成型的儿子。而宁佩兰,则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女。

      宁佩兰坐在凳上,手指抚平裙上褶皱。她也不管沈青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道:“我其实都记不清娘长什么样了,但还是想她。总觉得如果她在世,我就不会没有倚靠,就有人能护着我,爱着我.......想想其实都一样,就算她还活着,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在这世上受罪。”

      她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听不清。

      多一个人受罪。

      沈青崖将簪子搁在桌上,宁佩兰这句毫不辛辣的话,却刺痛了他的眼。他低声道:“可不是受苦吗?”

      ……

      “对了。”宁佩兰抬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你是在哪里犯了事,逃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

      “京城。”

      宁佩兰瞪大眼。

      沈青崖对上她惊诧目光,“我在京城杀了个人。”

      “什么人?”

      沈青崖不屑一笑:“狗官一个。”

      宁佩兰蒙了?她知道沈青崖犯的是大罪,可是杀京城的官老爷,原来还能逃出来吗?

      “你怕我连累你吗?”沈青崖问。

      宁佩兰苦笑:“连累不连累的,也都这样了,你就算现在走,我还不是照样得落个包庇之罪。你安心住下吧。”

      沈青崖微笑:“你不怕我?”

      “我怕你什么?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了。”

      “你知道吗?在京城,有很多人都怕我。”

      宁佩兰心道你就吹吧,你要这么厉害,至于出来当个四处流窜的逃犯?

      沈青崖见她不信,也不多说,又问:“你去过京城吗?”

      宁佩兰点点头,她确实去过。十四岁的时候,宁旺上京拜访一个据说很有权势的亲戚,带着宁佩兰得意洋洋上路,把她当丫鬟使。

      宁旺以为人家叫他去是享福贵,谁知道进了大堂,那个坐在上首的衣冠华贵的中年人只说了一句话:

      “那样东西,你什么时候还?”

      原来是要债。当时宁佩兰想笑,因为宁旺就像条疯狗一样,不光不认自己拿了人家东西,还四处咬人攀污,就差在人家地上打滚了。

      不是他不敢打滚,实在是那户人家有个年轻有为当大官的儿子,他惹不起。

      宁旺悻悻而归,虽说宁佩兰挨了顿毒打,但换一场好戏,也不亏。

      沈青崖见她面带微笑,长叹一声,“说到底,京城不如这里。”

      宁佩兰瞥他一眼,不以为意。这话,像是那些富贵少爷吹嘘自己境界时常用的。

      两人各有所思,屋内寂静。

      忽然,只听得咚咚咚三声,大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人压低声音的询问:“敢问,沈公子可在此处?”
      宁佩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桌角。

      是不是官府来人了?

      “什么人?”她抬高声音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同时用眼神示意沈青崖先躲起来。沈青崖没动,反是静静地听。

      屋外没有回答,但那人并没有走,只等在门前。沈青崖看着宁佩兰有些慌张,示意她少安毋躁,沉思片刻,起身走到门边,冷冷地问:“谁?”

      “沈公子,我家主子有要事相商,烦请您移步一叙。”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沙哑。

      沈青崖觉得这声音相熟,但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除了偶尔几声夜枭的啼叫,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他略一沉吟,转身对宁佩兰说道:“我去看看,不必担心。”

      宁佩兰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青崖打开门,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站在门外,一顶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花白的胡须和一双浑浊的眼睛。

      “沈公子,可让老朽好找啊。”老头子说着,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沈青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老者,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老人家寻我何事?”他倚靠在门柱边,眯眼问道。

      老头子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沈青崖面前。

      “我家主子说了,沈公子看了这封信,自然明白。”

      沈青崖接过信封,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而是收入怀中。

      “知道了,更深露重,老人家请回吧。”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那老者一把拦下。老者脸上挂笑,露出几颗黑黢黢黢的牙齿,嘿嘿两声道:

      “还烦请沈公子,现在就打开来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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