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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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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元十年除夕夜,皇帝恩典取消宵禁。灯火通明的京城承载着满城百姓的欢声笑语,漫天的孔明灯带着人们美好的祈愿飞向上苍,盛载着祝愿的河灯点缀着护城河飘向远方。
今夜除夕宫宴,皇帝宴请群臣。宋府的宅邸里早早就开始忙碌。
宋家是皇商,按说一介商贾本不够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但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宋贵妃的母家,宋家却又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阿暮,”宋母阮念已经梳妆完毕,迈过门槛走进时暮的房内,“收拾得怎么样了?”
时暮的视线移开铜镜转头,笑着看着宋母回应道:“差不多了!”
“站起来转个身给干娘看看。”阮念带着笑意,上下打量着时暮,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小时暮长得可真标志。”十余岁的小姑娘戴着宋昱朝为了兔年特意给她打造的兔子步摇,软嫩的脸颊被包裹在量身定制的红色狐裘大衣中,显得喜庆又可爱。
她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被朝廷外派去巡视各地今年的收成,尚未回京。另一个比阮念大一些的,叫宋昱朝。宋昱朝从小就不是什么活泼的性格,再加上从小跟着名师学习医术,性格更是时常沉闷得像个小古董。阮念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只是当初生育宋昱朝时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吓得宋父不愿再要孩子了。自从时暮被她的父亲托付给他们照顾,她可别提有多高兴了。
“娘。”宋昱朝奉命来催促这两人。他没有迈进门内,就站在时暮院子的等候着,“父亲在催促了。”
“来了来了。”阮念应声,让随行的丫鬟带上手炉,这才牵着时暮一起出门。
宋府乃是晋元国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衣食住行方面更是不可能亏待自己。出行的马车外表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铺设了许多布料华贵的软垫和来自西域的稀罕玩意儿。
宋家的规矩并不严苛。宋父和她两人白手起家,商人的自由与冒险在他们二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入宫终究非比寻常,“一会入宫,务必谨言慎行。”阮念仍是不放心地叮嘱道。
“明白。”
“好的阮姨。”
阮念点了点头,抱着手里的暖炉不在思考什么。前几日镇远侯对战北戎大获全胜,皇帝今日心情当是不错的,但愿今夜是个平安夜吧。
马车行至宫城城门便只能步行了,阮念与宋父隔着人海相互致意,宫宴男女分席,阮念便先带着时暮去宫内找宋贵妃了。如今晋元帝的后宫中皇后之位空置,除夕家宴便当然地由宋贵妃主持了。
对于时常入宫的宋家人来说,皇宫并不陌生。听着妇人们言笑晏晏聊着家常和孩子,时暮实在有些坐不住。
宫宴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菜式和活动,力求不出差错便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新意。于是,当时暮提出想去外面走走时,阮念并未阻止,只是嘱咐丫鬟跟紧她。
今夜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之际。时暮没有让安冬跟着,她想一个人走走。
时暮身手不俗,宫内的重要人物此时都集中在宫宴上。她作为军功赫赫的镇远侯之女,料想在宫内不会出什么问题。安冬跟着时暮从北境来到京城,从小在军营受训的她习惯性地只服从上级的命令。于她而言,时暮的命令就是不容违抗的军令。安冬点了点头,便沉默地隐身于夜色。
时暮扯了扯自己的狐裘帽,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宋府的人待她很好,当初父亲坚持让她莫要再勉强自己留在边关确有道理。
想到父亲,不知是否天冷难行,五日前她就给父亲和兄长去过书信了,却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京城今夜有些冻人,时暮却还是执着地走到湖边。离得很远,她便瞧见澄明湖这边有不少宫女太监点着河灯。
尚未行至湖边,时暮便听到了凄厉的猫叫声,接着是微弱的求救声,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
像是这吃人的宫墙,受害者只有在刚受伤时才能发出惨叫,随后便只能在沉默中硬撑或者消亡。
远处那少女衣着华丽,却残忍地将手里的野猫往湖里压。看着生命奋力在湖水中挣扎却又不敌可怕的外力,少女发出了满意的笑声。京城的冬季向来难熬,刺骨的湖水不一会便吞没了挣扎的猫。
少女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默不作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这场杀戮的进行。
看着生命在眼前消亡,时暮先是一阵眩晕,随后没忍住扶着湖边的石头干呕了起来。
时暮的动静引起了昭敏公主的注意,她这算是什么反应?昭敏公主有些不满。
骄纵惯了的人习惯性地对与自己唱反调的人动手。
此时达官显贵都在宫宴上,只有她因为实在不想见到宋贵妃,这才缺席了宫宴。这样一想,昭敏公主底气更足了。
“哟,来这里放花灯呢?”昭敏公主居高临下看着手上拿着花灯的时暮,“说说吧,有什么心愿,指不准本公主心情好就帮你实现了。”
不欲与她纠缠,时暮想着站起来行礼后随便找个由头走掉。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让昭敏公主更生气,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般无视她。
“见到本公主也不行礼?”昭敏公主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推搡着时暮。
时暮本就因见到她杀猫头晕目眩,被她这样用力一推,踩到石头失去平衡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
只是…儿时跟着哥哥习武的经验让她条件反射性地扯住了昭敏公主,两人就这样一起掉入了湖中。冰水反而让时暮清醒了许多,甚至还有多余的力气狠狠掐了昭敏公主几把让她吃些暗亏 。
人工修建的湖本就不大,两人在岸上的互动早就被其余的宫人尽收眼底。几乎在两人刚刚掉进湖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会水的宫女下水救人了。宫内没有不透风的消息,两人落水的事情也飞快地传到了皇帝和宋贵妃的耳中。
宫人来报时,宋贵妃差点被食物噎住,惊呼道:“你说什么!阿暮掉进去湖里了?”
她,阮念和时暮的母亲,在尚未出阁时就是关系密切的闺中好友。更何况,时暮就寄养在她哥哥的府上,她可是看着时暮从小长大的。若是真的在宫里出了问题,这可如何是好?
宋贵妃站起身就准备往澄明湖去,“快拿上本宫的外衣随本宫去看看。”
“娘娘该去皇上那边瞧瞧,昭敏公主被宫女救上岸后才刚换过衣裳便闹着要去皇上面前讨个公道。”宋贵妃的贴身宫女说道。
“那本宫的阿暮呢?”
“时姑娘是自己游上岸的,身体应该并未大碍,现下…”宫女话还未说完,就被急迫的宋贵妃打断。
“快随本宫去看看,阮娘你也随本宫一同过去。”宋贵妃将宫宴安排妥当后,马上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前殿去了。
阮念一听时暮掉到水里,浑身一阵冰冷。若是时暮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百年之后她该如何下去面对时暮的母亲,面对她的至交好友。
前殿,在太监传话说昭敏公主和人起了冲突并把对方推进澄明湖里后,晋元帝先是震惊,后是不解。无论是人物,还是地点,都让晋元帝难以置信。
“你再说一遍,昭敏把谁推进水里了?”晋元帝乍一听到名字先是错愕。
“镇远侯的女儿时暮。”太监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感受着晋元帝的低气压,他知道昭敏公主惹上了大麻烦。
平日里仗着晋元帝的宠爱,便没有昭敏公主无法平息的风波。更何况,晋元帝子嗣单薄,除了宋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和林妃所出的二皇子,便只有这位已故的皇后娘娘所出的昭敏公主了。
此次…倒不知是昭敏公主的面子大些,还是镇远侯之女的面子大些。太监垂着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着。
皇帝的心思千回百转。镇远侯与其子时晏在对阵北戎的大战中大获全胜的捷报一周前才传入京中。如今镇远侯仍在处理边关大战中遗留下来的农业和房屋重建等问题,其子时晏正在回京述职的路途中,时暮却在宫里被公主推进了湖里,这要世人怎么想他这个皇帝?嫉妒忠臣?
“来人,去把昭敏带过来,让她自己来跟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晋元帝强行压制着怒气。
还没等太监走出前殿,昭敏公主就先闯进了进来。
晋元帝尚未开口,昭敏公主就径直地跪在了晋元帝面前,柔软的布料随着她的动作垂坠在地面,看起来甚是可怜:“父皇,在这大晋的皇宫里居然还有人敢这样欺负女儿。”
昭敏公主话音刚落,时暮便走进了前殿。
“臣女拜见皇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晋元帝位居上首审问道。
昭敏公主抢先开口:“她不对我行礼,此是罔顾礼节,还把我推进水里,简直就是蛮横无理,对公主不敬…就应该处死!父皇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她倒是懂得避重就轻。时暮听着昭敏的陈述挑了挑眉。
时暮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臣女虽因圣恩,得以时常进宫陪伴宋娘娘,但却从未与公主您打过照面。恕臣女实在无法预料到除夕夜出现在澄明湖边的人会是公主您。在您表明身份后,臣女欲起身向您行礼,却被您用力推进湖里,慌乱之中试图抓住东西扶稳,这才误伤了公主。误伤公主,臣女向您赔不是了。”时暮极力克制住自己回想白猫在湖水中挣扎的模样。”
“推?”晋元帝皱起了眉,“昭敏,怎么回事?”
见昭敏公主没有回话,晋元帝示意身边的太监去向宫人问话。前后厅有些距离,紧赶慢赶宋贵妃一行人此时才抵达了前殿。
“参见皇上。”
“臣妇拜见皇上。”
“都免礼,赐座。”
见昭敏公主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晋元帝看着身旁的张公公,“去问问怎么回事。”
“喳。”
宫内惯是见风使舵的人,与其害怕日后会被昭敏公主找麻烦,倒不如先担心不说出实情眼下是否会被晋元帝问斩。今晚的澄明湖边有不少宫人在放河灯,不一会儿,张公公就带着真相回来了。
听着太监禀报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晋元帝心情复杂。昭敏一向是爱胡闹的性格,原以为只是小孩子间的打闹,但此次终究还是闹得过分了些。
看着昭敏公主跪在殿前哭得楚楚可怜,本打算从重处罚的晋元帝在看到昭敏公主的眼泪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闭门思过一年”吞了回去。
想到这是故去的皇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晋元帝心里还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