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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水蓼花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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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后,在山路上隔了好大一段距离。行到路径崎岖处,杜淮琤略等了等。
林间寂静,长时间的沉闷显得有几分尴尬。竹影映在他的衣上,暗纹浮动,浮光掠影倏忽而逝。也就是杜淮琤脊背宽阔,才将衣裳撑成了竹的画板。似有所感,他回头看了看她,刘梨来不及收回目光,慌忙掩饰开口道:“我是刘家的养女,因刘婆思女如狂,将我误作她病故的女儿,这才顶了刘二娘的身份。”杜淮琤意外她此时提起这个,并不打断,由着她说下去,“自卖入府是为了换钱救刘家哥哥,并没有别的意图。”至于和伍子骥的关系,想必他也打探过,刘梨暂想不出更好的说辞,索性闭了嘴。
杜淮琤没有出声,眼看就要到了酒坊,突然停下脚步,从路边沟里折了两支花。“你可认得这花?”这是一种常见的野花,细长的茎秆顶端结满小花骨朵,一支白色,另一支透着淡淡的红,芝麻粒大的花朵儿聚在一起,坠得花枝弯折,像缀着花的麦穗,这个季节沟壑边上常能看见,挤挤挨挨一片,只是叫不上名字。
“这是辣蓼草,也叫酒药草,过些日子就是六月六,坊里要采辣蓼草制酒曲。”刘梨在配料房干了些时日,不解道:“我看坊里的酒曲都是用小麦、大麦、豌豆为主,倒不曾听说用这个。”刘梨就着他的手认真观察两支小野花。
“这是做甜酒的,杜家每年制上一些送给至交亲朋,余者分给坊内众人。咱们坊里酿酒平素却不许饮酒,这甜酒倒是可以喝一点,夏日里饮了也可驱邪避秽。”女孩离得近了,呵出的气呼在手背上,微微的痒。他忙将花塞到她手里,转身道:“六月六采酒药草也是一大乐事,你现在把它样子认仔细了,到时候跟着一起去。”说罢不再理会,大步往坊里走去。
刚出梅,这几日天气晴好,坊里把晾酒药草的竹席搬出来清洗干净,摊在料场暴晒。虽然还处在新酒失败的阴霾中,但是刘梨感觉得到众人暗暗的兴奋劲儿。酒坊上下均洒扫干净,不少年轻的小伙子竟开始置办起新装。连杜淮琤都说六月六是一大“乐事”,刘梨被勾起好奇,向同在料场干活的周婶子打听,婶子与旁人神秘一笑,只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当日,天边刚泛起一点点鱼肚白,山门那儿就响起一片嘈杂声,跟倒了喜鹊窝一般热闹。
刘梨跑去一看,终于明白酒坊的小伙子为何那般用心打扮了。两排灯笼下,只见二十来个采药姑娘,穿红戴绿,背着一色的竹篓,呼啦啦挤满整个山门。不知是哪代传下的规矩,酒药草要女孩儿采集,这些是从附近请来的山民,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姑娘家最娇美的年华,再稍加妆扮,更显得清丽可爱。
酒药草得趁着太阳未盛时采回才好,山下来的姑娘和坊里几个女孩集结完毕,一齐往山上走。天色晦暗,有人点起火把,星星点点在山路上蜿蜒成一条龙。男人们只能送到白猿涧边,上面的路由姑娘们自己走。
山林里黑黢黢的,偶有只怪鸟,忽地从水岸边飞起,阴阳怪气地叫两声。“别害怕,那是水鹭,被咱们搅了好梦骂骂咧咧呢。”一个圆脸的姑娘走在刘梨近旁,说完朝远处扔了颗石子,喊了声“去!”身上不知什么首饰跟着响了一声,叮铃铃。刘梨笑笑,“嗯!我不怕。”姑娘说她叫兰儿,就住在山下,这是第三次上山采酒药草了,两个姑娘凑在一起说了会话,队伍中有人唱起歌,立刻有人跟着和起来。歌词大意是年轻的姑娘思念心上的人儿,盼望早日与情郎相聚。曲调哀怨婉转,悲凉凄清。刘梨也随着众人轻声哼唱,受歌声感染,心里竟忍不住地泛起寂寞酸楚。
“看!酒药草!”
循声望去,借着微曦的晨光,只见林间一片空地上,满目尽是白色的花朵,轻灵、娇艳,仿佛天上的星子全降临到这爿天地来。
“采酒药草要赶在花期前,咱们只取顶部鲜嫩的部分,采七留三,不可尽采。”领头的姑娘嘱咐道,“注意安全,左右看顾一下,不要走散了。”于是大伙分开采摘,这片采了七八成,又往林间走了一程,换一处再采。
旭日升起,每个人竹篓里已塞得满满的,顶上又铺了厚厚一层松针。有的姑娘篓子里还放了几朵菌子。兰儿抓了一把黑紫的野果递给刘梨,她捏起两颗尝尝,酸酸甜甜,正好生津止渴。
领队点好了人数,带着姑娘们下山。
下山比上山轻快地多,即使疲累,姑娘们仍旧兴致高昂,唧唧喳喳说笑不已。刘梨边走边给兰儿编了只草帽,这还是跟阿麦学的手艺,只是她编的更秀气、帽檐更凸出,帽上还点缀了几朵草花。“给你,遮遮太阳。”刘梨把草帽扣在兰儿脑袋上,喜得姑娘在队伍里跑了一圈,炫耀她的新帽子,腕上的小银铃“叮铃铃”响了一路。
“可惜今年是我最后一次上山,不然明年还能和梨姐姐一块采酒药草呢。”兰儿回到刘梨身边,抚着她的草帽,不无遗憾道。
“怎么明年就不能上山来呢?”
“我年岁到了,年底前说亲,明年就要出门子了。成了亲就不能来采酒药草啦。”兰儿大大方方说道,刘梨看她眼底藏着光亮,显然对婚事有着期盼。
“是送你银铃的男子吗?”刘梨猜测。
兰儿抿嘴笑着点点头,又而转脸对刘梨道:“梨姐姐,你长这么好看,说亲的人一定不少吧?”刘梨不妨她问地这么直白,讷讷道:“还、还没有。”兰儿一脸地不信,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被别的姑娘岔开话,饶有兴致地聊别的去了。
刘梨心里却泛起了涟漪,她这个年岁在此世该谈婚嫁了,一个小奴婢婚姻事由谁做主?是主人家随便配了,还是由刘家找一门亲?
还有,她的那一世,当真回不去了?
长叹口气,深深怀念起上一世,至少还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眼下却是万般的无可奈何。如果有的选……有的选?能是他吗?
想起过往种种,他温和有礼,目光澄净,眼里只映出一个自己。屡次相助相惜,到底是君子谦谦,还是唯独对她才展现的温柔?两颊微烫,赶紧摇摇头,她不过一个婢女,现下的处境还由不得她胡思乱想,不管如何还是先赎身出府去。
一阵哄笑唤醒刘梨,原来是迎面来了一队接应的人。酒坊的小伙子半路接上女孩们,自发背起姑娘们的竹篓往山下去。
采回的酒药草及时被清洗干净,晾晒在料场上。整个上午,料场上一直热热闹闹的,透着蓬勃朝气——西岭酒坊难得的轻松惬意时刻。料场边围坐了一圈年长者,看新装的青年在人群中穿梭,遇到中意的姑娘,就主动帮她干活,姑娘要是对青年有意,会趁人不备塞给他一个信物,往往是姑娘亲手做的绣活,都是提前备好的。怪道提起“六月六”婶子们神神秘秘的,这样的“集体相亲”在西岭传了几代,俨然成了附近几个乡里相沿成习的风俗。
刘梨在人群外围,自顾在水渠边清洗松针,据说制酒药的时候会派上用场。细长的松针浸在清水里,层林叠翠一般,刘梨微微出神,耳边忽响起一声呼唤:“刘家丫头!”
抬头望去,花白胡子,提着个水囊,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刘梨喜道:“彭老!”
彭老笑笑不答话,示意刘梨朝身后看。
一袭青衫,身姿清矍,分拨开众人朝她走来。他噙着笑,像一缕阳光直照进心里,开解了多日的郁结。熙攘的人群扰乱不了他的步伐,喧闹的旁人移转不了他的方向,那双眼定定看着自己,那里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