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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绿蚁新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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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梨仍旧回配料房拌曲面。
因着东家来了,众人格外勤勉精神,坊里上下透着昂扬之气。这日坊主领着杜淮琤巡视各处,到他们这儿,踏曲工们脚下似要踏出鼓乐来,声音响得几乎盖过水车去。女工们偷偷打量杜二爷,忍不住地交头接耳,老杠头不好当着东家面发作,吹胡子瞪眼憋得脸通红。
休息时又聊到杜二爷,“咱们东家好人才,俊朗非凡。”
“可不是,我瞧太爷家的公子也比不上他呢!”
“你呀,说的好像见过县太爷家公子似的。”众人笑作一团。
“可不是见过?”周大婶子卖个关子,“那年去城里卖山货,路上见过一个公子,排场可大了,听说是哪家当官的少爷,我瞧着也就那样,鼻孔朝天,哪有咱们东家和善?”
和善?刘梨忍不住望向周婶子,眼睛里俱是不赞同。那个夜叉样的人物,怎么都不会跟“和善”沾上边。
“东家这次来是要亲自开窖?”有人问道。
“应该是了,去年仲冬下窖的酒,东家自己做的,很是看重,听说明日开始斋戒闭关呢。”
晚晌用罢了饭刚要回去,阿婶拿了个食盒找上刘梨。“丫头,这是六尘草庐的斋饭。估计是要变天了,我老婆子的膝盖又作犯起来,劳烦你帮我送一趟?”刘梨打心底抵触去草庐,只不忍阿婶辛苦,终是答应下来。送至篱门,扬声唤出程锏,交了食盒便走。
杜淮琤端坐在书案前,听外面一阵低语,然后程锏提着食盒进来摆饭。连着两天都是这样,饭送到院外便跑。他能听见她甜润地喊“程大哥”,就是不在他跟前露面,好像这屋里有洪水猛兽一般。杜淮琤心里没来由地郁卒,第三日想着一定把人叫进来,好叫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凶神。这回程锏倒是把人直接领进来了,却换成了帮厨的阿婶。
“阿婶怎么上来了,我记得你的腿这天气可不好过。”
“难为东家记挂,老婆子的腿比原先好多了。”
“回头我再给你捎些药来,趁着夏季好好养养,到了秋冬才不至于太难受。”阿婶忙千恩万谢,杜淮琤略停了停,又道:“以后饭菜你指派别人送来即可,或让程锏去领也使得。”阿婶直说不必,哪就那么娇贵了,见东家不语,适时地退了出来。
将空食盒带回厨下,刘梨上前搀扶阿婶坐好,自己将食盒拿去擦洗。婆子边揉膝盖边道:“你这丫头忒怪,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不去。”
刘梨手上活计不停,老实答道:“杜二爷脾气阴晴不定,我有些怵他。”
阿婶想了想,“东家不言语的时候是有些威严在身上的,可他真真切切是个善人。咱们坊里这些人,多少都受过杜家的恩惠。”刘梨递了杯茶给她,搓热手心,给阿婶揉起膝盖。
“就说我吧,孤老婆子一个,要不是东家留我在坊里,早饿死在山下了。”刘梨抬头,凝神听她讲述。“还有周大婶子,家里男人瘫了,做不成事,是东家许她来坊里做工,还把她那孩子送到杜家学堂里念书,一个子都不用她出呢。”周婶子成天乐呵呵的,没想到也是命苦的。阿婶继续絮叨:“这么大个产业,就二爷一人撑着,是真不容易啊。”杜淮琤这样家大业大的财主,哪里需要她们这样的小角色操心?刘梨腹诽,又想到咱们这些人都是依附杜家生活,还是盼他点好吧。
七日斋戒期满,杜淮琤率一众人焚香祝祷,郑重开启封存的窖池。酒坊里难得静寂,水车动静都小很多。坊里的女人们前两天就放回家去,刘梨和阿婶这样住在山里无处可去的,也回避起来,不让随意走动。易全说了,女子属阴,新酒是阳燥之物,按老规矩须避一避,免得冲撞了。
刘梨不在乎什么冲撞不冲撞,难得的清静,窝在自己屋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连日淫雨霏霏,好不容易露出些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榻前。刘梨双手沐在阳光里,一会叠出个兔子,一会映出只苍鹰,正不亦乐乎,突然晃过一个影子,飞快掠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
过一会儿,坊里有走动声响,想是仪式结束了。正踟蹰要不要出去,门上响起敲门声。
开了门,“全哥?”
易全罕见地有点慌乱,“可看见有人经过?”刘梨摇摇头。
急忙回转,走出几步又复返,“二爷不见了,你也帮着找找。”刘梨还在惊疑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易全继续道:“二爷对这批新酒分外上心,刚才开窖……结果很不理想,这会人也不知跑哪去了。大伙都去找了,你也去寻寻。”她点头应下。
“对了,动静轻点,找到人就好言劝回来,不要太声张。”
“我省得的。”悄么声地消失,多少有点幼稚,动静小点给东家留些体面。
易全嘱咐完就往六尘草庐方向去,刘梨扣上门,想到刚才那个影子。屋后的林子有条山道通往白猿涧上游的崖壁,有次因为贪看景致,无意中发现的。山道难行,她只去过一次。
竹影深处,阳光难至,落叶还有些湿滑。刘梨险些滑了一跤,恰好被她发现一个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