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聂葳蕤

34、番外四：结婚纪念日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是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工作日。

　　两人都有通告，盛颜上午有个杂志拍摄，季岘下午要出席一个品牌活动。

　　彼此在早餐桌上确认了晚上都能准时回家吃饭，便各自出门，连“纪念日快乐”都说得像“路上小心”一样自然。

　　傍晚，盛颜先到家。

　　她推开门的瞬间，却愣了一下。

　　没有预想中的玫瑰铺路或烛光摇曳。

　　家里甚至比平时更整洁明亮些，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她最喜欢的白檀香薰气息。

　　但客厅的投影幕布降了下来，茶几上放着一桶还温热的、她最迷恋的那家电影院的焦糖爆米花，两杯手冲咖啡在一旁袅袅生香。

　　季岘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还系着那条略显滑稽的卡通围裙——是他们某次逛超市她顺手买的。

　　他手里端着一盘摆盘精致、但明显是外送加热的牛排。

　　“回来啦？”他神色如常，“洗手吃饭，简单吃点，重头戏在后面。”

　　盛颜笑了，心头那一点点“纪念日会不会太普通”的疑虑烟消云散。

　　这就是季岘，他的浪漫常常是务实的、对症下药的。

　　他知道她今天拍摄累，不会想要繁复的大餐；知道她本质是个影迷，一顿“家庭影院”套餐或许更得她心。

　　餐间聊的也是寻常话题，工作见闻，圈内八卦，甚至讨论了周末要不要请阿姨来次大扫除。

　　一周年，似乎并没有让日子镀上额外的金光，只是让它流淌得更温润平缓。

　　收拾完餐桌，季岘拿起遥控器。“准备好了吗？季太太，今晚为你独家放映。”

　　幕布亮起，出现的却不是任何一部经典电影。

　　片头是简单的黑底白字：【一周年纪念·私人影像】

　　盛颜惊讶地转头看季岘，他嘴角噙着笑，示意她看下去。

　　第一个画面，是婚礼当天。

　　但不是那些精修过的官方照片或视频，而是一些模糊的、晃动的手机镜头片段：她在化妆间偷偷啃小面包充饥被闺蜜抓拍；他紧张地反复整理袖口；交换戒指时她手抖的那一下（镜头特意放慢，她窘迫又甜蜜的表情被放大）；还有那个著名的“喷嚏”瞬间，镜头记录下他错愕后忍俊不禁、以及随即将她拥入怀中的全过程。

　　背景音是现场亲友们善意的哄笑和欢呼。

　　盛颜“哎呀”一声捂住脸，耳朵都红了：“这谁拍的！角度好丑！”

　　季岘揽住她的肩，低笑：“我觉得可爱。”

　　画面切换。

　　是蜜月时的北欧。

　　极光之下，两人裹得像熊，对着镜头哈出白气，傻笑。

　　有她因为路滑差点摔倒被他一把捞住的狼狈；有他在厨房试图煎蛋结果弄得一团糟，她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也有两人并排躺在玻璃屋的沙发上，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极光的背影。

　　接着，是婚后琐碎的日常。

　　她蜷在沙发上看剧本睡着的侧脸，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他系着围裙在流理台前认真处理食材的专注模样；两人为了某个剧本角色激烈讨论，她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他抱臂倚在门边倾听；甚至有一次，她感冒发烧，他拿着体温计和温水，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屏幕。

　　还有黄铜钥匙被郑重放在她手心时，她眼底瞬间腾起的水光；公益项目启动那天，她站在简陋的乡村小学操场，给孩子们放电影时，侧脸被屏幕光映亮的温柔与坚定；第一次以“季岘夫人”身份陪他出席重要晚宴，下车前，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说“别怕，我在”……

　　没有旁白，没有煽情的配乐，只有一些环境原声和偶尔他们的对话片段。画面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甚至是监控视角（季岘承认他偷偷装了几天，为了拍她在家放松的样子）。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不是媒体笔下星光璀璨的童话，也不是刻意营造的完美恩爱，而是一个真实的、有笑有泪、有争执有和解、有梦想也有烟火气的第一年。

　　片子不长，大概二十分钟。

　　播放结束时，幕布暗下，客厅里只有香薰蜡烛跃动的光晕。

　　盛颜已经泪流满面。

　　不是难过，是一种被深深看见、被完整收藏的感动。

　　她一直知道季岘细心，却不知道他细心到这种程度，像个最耐心的收藏家，将那些她可能自己都忽略的瞬间，悄悄收集起来，在这样一个日子，原原本本还给她。

　　“你……什么时候拍的这些？”她吸着鼻子问。

　　“一直。”季岘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动作轻柔，“手机，相机，有时候请助理或朋友帮忙。觉得重要的，就存下来。”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媒体总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是‘童话照进现实’。但我知道不是。我们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笨拙地学着在一起生活。这一年，有好多不完美，好多鸡毛蒜皮，好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他拿起茶几上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夹，递给她。“所以，纪念日礼物，除了这个片子，还有这个。”

　　盛颜打开，里面是一份……《婚姻合作条款修订版（第一年度总结与优化建议）》。标题严肃得像商业文件，内容却让她破涕为笑。

　　条款分了几大类：

　　“冲突解决机制优化”：建议下次争吵，冷战不得超过12小时，且需在冷静后明确说出“我需要一个拥抱”或“我们谈谈”。

　　“个人空间尊重细则”：确认“秘密放映室”为盛颜绝对领地，季岘进入需敲门并携带零食“进贡”；季岘的书房亦然。

　　“共同目标推进”：“守望者”公益项目二期筹备时间表；计划明年共同出演一部电影（标注：需剧本极佳，否则免谈）；考虑养一只猫（季岘手写备注：你负责爱，我负责铲屎？）。

　　“浪漫保鲜实验”：每月至少一次“非工作性质单独约会”；尝试一起学一项新技能（后面列了几个选项：潜水、陶艺、双人瑜伽，后面打了问号）。

　　最后一条，字迹格外郑重：“核心条款不变：彼此是对方最坚定的盟友、最真诚的观众、最温暖的归处。此条永久有效，单方面不可撤销。”

　　这太“季岘”了。

　　用最理性甚至略带戏谑的方式，包裹着最深沉的爱与承诺。

　　他不仅在回顾过去，更在认真地、计划着他们的未来，用一种彼此都能理解、都能参与的方式。

　　“觉得怎么样？季合伙人。”季岘问，眼里有光，也有小心翼翼的期待。

　　盛颜合上文件夹，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力道大得让他后退半步。“条款我原则上同意，”她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但关于养猫那条，铲屎必须轮流！”

　　季岘大笑，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成交。”

　　没有盛大的庆祝，没有昂贵的礼物。

　　只有一部私人的、不完美的纪录片，一份带着调侃却无比认真的“合作条款”，一桶快凉了的爆米花，和一个在沙发上持续了很久的、温柔绵长的吻。

　　窗外，城市灯火如常。

　　他们的星光，在褪去最初的炫目后，化成了照亮彼此日常的、稳定而温暖的光源。

　　尘埃早已落定，滋养出的，是枝繁叶茂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一周年，不是童话的句点，而是他们共同执笔的、漫长而美好的现实故事，刚刚写完令人满意的第一章。

　　“对了，”亲吻间隙，盛颜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嗯？”

　　“在书房左边抽屉，一个蓝盒子。”

　　季岘去取来。打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是她手写的字：《季老师语录（第一辑）暨饲主饲养心得》。

　　翻开，里面分门别类记录着：

　　“表演指导金句”：他给她讲戏时说的那些一针见血的话。

　　“毒舌但有效的生活建议”：比如“熬夜不能解决问题，但能解决你”（后面她画了个哭脸）。

　　“深夜厨房失败记录”：把他几次试图做饭的“壮举”图文并茂（甚至有点丑）地记录下来，旁边标注“爱心可贵，成果慎入”。

　　“令人心动的瞬间”：不是情话，而是诸如“凌晨三点下戏回来，发现他在客厅等我，手里温着一杯牛奶”，“争论剧本时，他忽然停下来，说‘你刚才那个想法很棒’”，“胃痛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搓热了捂在我肚子上”……诸如此类，琐碎至极。

　　最后几页，是她画的简易漫画，记录了他们几次小争吵及和好的过程，画风稚拙，却生动有趣。

　　册子最后，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盛颜清秀的字迹：

　　“你看，我都记着。好的，坏的，有趣的，恼人的。因为这一切，加起来，才是‘我们’的第一年。谢谢我的季老师，也谢谢我的季先生。未来很多年，请继续多多指教。你的学生，你的太太，你的合伙人——盛颜。”

　　季岘一页页翻看，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底却微微发热。

　　他放下册子，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次久久没有言语。

　　所有的星光与尘埃，所有的台词与镜头，所有的鲜花与掌声，在此时此刻，都浓缩成了怀里这个真实的人，和这两份笨拙却真诚的“年度报告”。

　　婚姻是什么？

　　或许就是，有人愿意为你收集生活的边角料，也有人愿意为你记录成长的点滴。

　　然后，在某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日子，交换这份沉甸甸的、关于“我们”的答卷，并笑着说：“嗯，考得不错。明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