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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收到offer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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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the world's a stage,
全世界是一个舞台,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
They have their exits and their entrances;
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
And one man in his time plays many parts,
一个人的一生中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His acts being seven ages. At first the infant,
他的表演可以分为七个时期。最初是婴孩,
Mewling and puking in the nurse's arms;
在保姆的怀中啼哭呕吐。
Then the whining school-boy, with his satchel
然后是背着书包、满脸红光的学童,
And shining morning face, creeping like snail
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拖着脚步,
Unwillingly to school. And then the lover,
不情愿地呜咽着上学堂。然后是情人,
Sighing like furnace, with a woeful ballad
像炉灶一样叹着气,写了一首悲哀的诗歌咏着
Made to his mistress' eyebrow. Then a soldier,
他恋人的眉毛。然后是一个军人,
Full of strange oaths, and bearded like the pard,
满口发着古怪的誓,胡须长得像豹子一样,
Jealous in honour, sudden and quick in quarrel,
爱惜着名誉,动不动就要打架,
Seeking the bubble reputation
Even in the cannon's mouth. And then the justice,
在炮口上寻求着泡沫一样的荣名。然后是法官,
In fair round belly with good capon lin'd,
胖胖圆圆的肚子塞满了阉鸡,
With eyes severe and beard of formal cut,
凛然的眼光,整洁的胡须,
Full of wise saws and modern instances;
满嘴都是格言和老生常谈;
And so he plays his part.
他这样扮了他的一个角色。
The sixth age shifts
Into the lean and slipper'd pantaloon,
第六个时期变成了精瘦的趿着拖鞋的龙钟老叟,
With spectacleson nose and pouch on side;
鼻子上架着眼镜,腰边悬着钱袋;
His youthful hose, well sav'd, a world too wide
他那年轻时候节省下来的长袜子,
For his shrunk shank; and his big manly voice,
套在他皱瘪的小腿上显得宽大异常;他那朗朗的男子的口音
Turning again toward childish treble, pipes
又变成了孩子似的尖声,
And whistles in his sound. Last scene of all,
像是吹着风笛和哨子。
That ends this strange eventful history,
终结着这段古怪的多事的历史的最后一场,
Is second childishness and mere oblivion;
是孩提时代的再现,全然的遗忘,
Sans teeth, sans eyes, sans taste, sans everything.
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口味,没有一切。
———————《人生七阶》by莎士比亚
青春是一场盛大而绚丽多彩的烟花秀,置身其中的人被眼前的梦幻景象所迷惑。当烟花散去,生活显露出狰狞的面目的时候,我们应该怎样去面对呢?
世界只是一个舞台,而我们只是其中的一个个演员而已,但是有时候我们太过沉溺其中忘记了我们只是一个演员的事实。
灯光开始,我们表演,灯光散去,我们下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演出人生的最后一幕戏。
寒风呼啸,狂风卷落一树的梧桐叶,漫天飞舞的叶子夹杂着柔絮,为整座城市增添了些许萧索。
盛颜一头瀑布般的卷发,在狂风的肆虐中肆意飞舞。她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头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登上了开往W市的列车。
车厢内人声嘈杂,地上满是果皮和瓜子,乘客们因长途旅行的疲惫在车内身体歪七扭八,昏昏欲睡。
盛颜看着车窗外秋日萧索的景色,心中有几分因对未来的期许而产生的几分欢呼雀跃的心情。
在投递数以百计的简历后盛颜终于在自己堆满书的小房间里收到了工作面试的通知。公司总部的人事对盛颜进行简单的视频会议面试后邀请她去公司现场进行终面。
作为国内的一线城市,W市的繁华让盛颜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充满了诸多想象和期待,她想象着自己如何穿着干练的职业装,如同《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中安妮海瑟薇饰演的女主一样,端着咖啡,抱着一沓沓文件,快步走入永远灯火通明的公司。
公司坐落于市中心的繁华商业地段,哪怕是周末,周围也永远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流。黑色的写字楼,如同海王的三叉戟一般深深地插入这座城市的土地中,从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养分,又将自己产生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全国乃至世界各地。
毕业生日益增多,而市场的岗位需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就导致了学历一年比一年贬值。
名校毕业的盛颜在求职初期满心欢喜地刷手机上的各大网站的招聘信息,一两个月内的时间里投递了几百份乃至上千份简历,然而回应却寥寥无几。盛颜的心情由一开始的满心期待,转变为失望,最后乃至绝望。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盛颜有时会失眠一整晚。
等待原来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因为睡眠问题,盛颜去家附近的中医院开了几副中药来进行调理,喝下几碗苦到不行的中药后盛颜继续每天打起精神,精神抖擞地刷着网页,聚精会神地浏览各大公司的招聘信息。
回顾自己的校园生活,盛颜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光,没有衣食住行的生存压力,学校内又提供了十分舒适的学习环境。
随时可约的好友,稳定的学习与生活,可以全身心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专业中,家人的关心,再加上同专业男女之间的一点点暧昧的情愫,盛颜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一辈子。
直到临近毕业,生活才逐渐显露出真实的面目,张牙舞爪地扑向每一个人,盛颜的生活由彩色逐渐褪色为黑白。
蜷缩在家中生活毫无着落的时候,盛颜免不了要忍受周围各种声音的指指点点,以及投来的各种异样的眼光。
当初考入名校时有多意气风发,如今毕业后找工作在社会上四处碰壁就有多狼狈。有好事的亲戚放话,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屁用没有,不过就是给别家花冤枉钱而已,到头来什么也捞不着。
盛颜的父母十分普通,和芸芸众生一样做着普通的工作,将盛颜供到研究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给她置办嫁妆和房产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盛颜十分清楚家中的实际境况,她也不好意思再向父母讨要各种资助,哪怕她的专业成绩十分优异,哪怕她在校期间获得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荣誉,市级省级国家级的奖项数不胜数。
因为学生时代过于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的专业中,盛颜每天在食堂、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间奔波。盛颜的感情生活也十分单调,偶尔有男生壮着胆子想约盛颜一起吃饭看电影,也被她那副生人勿近的强大冰山气场劝退。
毕竟,血气方刚的男生常有,而真正有行动力和魄力的男生不常有。
“盛颜的工作找得怎么样?”来做客的表妹一家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还在找,还在找。”盛颜的父亲尴尬地笑着,盛颜的母亲则在一旁沉默地泡茶。
“现在这个行情,工作不好找哦。”
“那是,那是。”
“我家囡囡也是找了很久,现在工资也就不到三十万,辛苦得不得了。”
盛颜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只开了一条小缝,她听到房外人的对话在内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从小她的这个表妹的父母就什么都喜欢和自己比较,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还好她们两个人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每年也见不了几面,但是表妹的父母依然不依不饶,每逢过节,三天两头不死心地打听盛颜的境况。
盛颜要考研,表妹的父母也二话不说撺掇着表妹考研。今天提着水果来的表妹和表妹的父母也是存心话里话外想要将盛颜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无他,只是因为盛颜考研的学校比表妹的学校好了不止一个档次,表妹的父母可咽不下这口气。
表妹叶笙怎么想盛颜并不想知道,她早已厌倦这场从小到大毫无硝烟但是恶意满满的斗争。将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快感她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听说W市有些工作消息,可以帮我家盛颜问问吗?”
“这我怎么知道?W市的竞争那么激烈,我家囡囡也是很幸苦才有如今的工作机会,不知道哦,不知道。”
“好吧。”盛父讪讪地笑着。
盛颜在心里骂了一句,她才不要两个老东西帮忙,从一进门就没有安各种好心,如今只是想过来看自己的笑话罢了。
盛颜深呼了一口气,继续盯着电脑上的招聘信息。
没有工作,没有男友,一把年纪还和父母住在一起,盛颜俨然成为了家族中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对象。
听说不久前叶笙被介绍给一个同龄的带编制的男生,叶氏父母开心得不得了,两口子四处张罗,逢人就说,脸上红光满面。
叶笙长得很普通,没有盛颜校花一般的颜值,但是叶氏父母怎么都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强上旁人数百倍。
盛颜在校期间已然是系内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甚至有过校园广告的邀约拍摄,但是盛颜从未和自己的父母提起过,其他人就更是无从得知盛颜的校园生活的境况。
在叶氏父母的想象中,自己的女儿定然是十分受欢迎和抢手的,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叶笙快单到了三十岁,迫于外界的各种压力,叶笙同意了自己父母安排的亲事。
在某种程度上盛颜颇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个普通的表妹:普通的外貌,普通的成绩,却摊上这对扭曲拧巴到极点的父母,叶笙的日子可想而知。
也许叶笙在躲在自己父母身后帮助欺压自己也体会到不少快感和乐趣呢?这些盛颜就不得而知了。
普通女生对美女的恶意,盛颜早在大学时期就领教到了,那时学校的受众人追捧的院草和盛颜多说了几句话,盛颜就被人挂到了校园内部的帖子上,被人泼脏水骂了好几百楼。
但是当时盛颜一心扑在自己的学业上,觉得这种行为不过就是幼稚园般的小打小闹,所以她从未放在心上。
某种程度上,盛颜性格中的这种没心没肺对她而言是一种保护。
当盛颜接到公司面试邀请时,盛颜的父母也很开心,连夜打点好盛颜的衣物,早早将她送到了火车站。
盛颜独自来到W市,一边租房,一边完成入职,体检,日子过得可谓是顺利得不行。
当盛颜入职W市有名的大公司的消息放出去的时候,盛颜都能想象到叶氏父母那两张扭曲的老脸。
盛颜的内心感到了一阵开心和放松。
W市高楼林立,既有现代超级大都市的摩登气息,也有百年老城的稳重与古朴。早上路边有热气腾腾的百年老店小吃,晚上商业街区又是一片灯红酒绿,热闹的酒吧会开到半夜,里面的男男女女相互依偎,调情,互相驱散着大城市生活的压力和孤独。
盛颜刚到W市的时候喜欢去江边骑行,一边吹着江风,一边欣赏着江边的各种历史保护建筑。百年的建筑在时光的洗礼后变得越发厚重,砖石质的建筑和周围玻璃轻钢的高楼大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个个柱廊,似乎还带着过去岁月的记忆,也许这就是老建筑的魅力吧。
这也是W市的热门景点,盛颜骑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络绎不绝的游客,还有穿行在游客之间的卖着糖水和水果的小贩。
W市江边的沿江大道片区也是婚纱拍摄的热门选址地点,盛颜在骑车的时候可以看到无数新人手挽手对着摄影啊甜蜜地微笑着。
也许自己某一天也会穿上圣洁的婚纱?手挽着自己的爱人一同面对着镜头,一同面对着往后人生的风雨。会有那么一天,那么一个时刻存在吗?
盛颜一边骑车,一边思考着。
W市的房价没有那么平易近人,盛颜找房子又费了好长时间,终于找到一处离公司近的位置。作为一个爱睡懒觉的年轻人,每天能和被窝多缠绵一会儿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房子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旁边就是公园和大型购物商场,价格可以接受的原因就是面积实在是很小,放下一张床后位置就不剩多少了。
不过在看了好几处房子后盛颜对目前的房子还算满意,独居,又有独立的卫浴,没有很长的通勤时间,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在盛颜将自己的行李箱搬到房间后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不高的天花板,心里有一种对自由的憧憬和向往。
除了大学和研究生住校,这是盛颜又一次独自生活了。
盛颜按照公司的要求来到公司报到后就被安排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两边都是不认识的同事,盛颜又不是个会来事的,一时间盛颜感觉到了自己和同事的尴尬气氛。
头几日也没有人主动和盛颜说话,仿佛她就是空气一般,盛颜只好自己对着电脑浏览网页。因为盛颜刚来,并且处于试用期,没什么任务给她,盛颜每天老老实实打卡上下班,日子倒也轻松自在。
马上就是公司培训了,盛颜想也许会在培训期间认识些伙伴也不一定。
试用期的工资几乎等同于无,盛颜的生活费和房租只能求助于父母,好在盛父母也高兴自己的女儿终于入职了大公司,心中的重担落了下来,面对女儿的求助,盛父也毫不吝啬。
盛颜的生活十分紧巴,洗发水得买最便宜的,量最大的,护肤品更是奢侈。大学时期盛颜的护肤品都是几百的价位,算不上便宜但是没有房租水电压力的盛颜也负担得起,如今,几百价位的护肤品对盛颜而言几乎算是奢侈品了。
日子每天紧巴巴地过着,盛颜觉得很憋屈,但是自己已经上班领工资了,父母能资助房租已经不错了,自己再提别的要求就算是过分了,而且盛颜自己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再向父母伸手。
面膜对此时的盛颜而言更是不敢想象,太劣质的盛颜接受不了,好的面膜大几百一盒盛颜只能放在网购车里反复看也不敢下单。
不是富二代出身的盛颜过去过得也算顺利,在一堆理工生的学校里盛颜不说是校花,系里也是排得上名头的大美女。生活日常不是今天同系的学长送电影票,明天同级的男同学约着图书馆自习,就是大后天比自己小几级的帅气学弟给自己带蛋糕。
盛颜的学生时光可谓是滋润到不行,如今刚进入社会,仿佛一下子从天之骄子变为社会的边角料,这心理落差,盛颜感觉有点接受不了。
好在盛颜比较没心没肺,简而言之就是,能屈能伸。
边角料又如何,劳资要当最快乐的边角料!
经过一周的适应,盛颜逐渐习惯的上班的节奏,每天按时打卡,在公司配备的崭新的高性能电脑上摸鱼,盛颜觉得除了工资低点,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下班后盛颜无事可做,她走进了W市的有名的购物中心。
没钱怎么了,难道自己这个穷光蛋逛街会被赶出来吗?再说谁知道自己是个穷光蛋呢?
盛颜走到了商场一层,这个购物中心极大,让一开始置身其中的人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盛颜也是走了不下二十几次才逐渐熟悉这个商场的流线。
不知为何,今天的商场格外热闹,底层大厅站满了人,上面几层也密密麻麻都是人头攒动。
盛颜抬眼看着从建筑顶倾泻而下的巨幅电子屏,一张俊秀得好似AI的脸孔占满了屏幕,旁边是一行小字:季岘电影宣传见面会。
就是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的盛颜也听说了季岘的名字:最年轻的金花奖影帝获得者,24岁大学毕业就签了娱乐圈的巨头经纪公司:景岚。出演一部小成本电视剧后季岘就一眼被大导演看中,出演了自己的首部电影:《云端之上》,一上映就各大电影奖项拿到手软。
季岘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最年轻的影帝。
出道即巅峰,季岘已经达到了很多娱乐圈内人摸爬滚打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原来大影帝来了啊,盛颜也很想目睹影帝的风采,但是奈何她面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人墙实在是太厚,盛颜怎么也挤不进去。
季岘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商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海啸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玻璃穹顶。
盛颜被人潮裹挟着,像一颗身不由己的石子,被推挤到最外围。
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无数晃动的手机屏幕,终于捕捉到了巨幅电子屏上那张被无限放大的脸。
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失真,仿佛是造物主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处线条都透着清冷又温和的贵气。
那是季岘,二十四岁的影帝,天之骄子。
屏幕上,他正对着镜头微笑,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低沉干净的声线透过顶级音响传来,如同碎冰撞壁,清透又带着一种疏离的磁性。
“新电影《云端之上》是一部关于自我寻找的作品,希望上映时,大家能去电影院支持。”
他每说一句话,人群中的尖叫便拔高一度。
炽热的崇拜几乎凝成实质,将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人,烘托得更加不似凡尘。
盛颜静静地看着,心里某个角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轻轻刺了一下。
那感觉,不是嫉妒,而是一种遥远的、隔着千山万水的……茫然。
那样的人,生来就是在云端的吧。
呼吸着稀薄的空气,俯瞰着尘世的喧嚣。
而她呢?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有些磨损的帆布包带子。
包里,放着刚刚在超市买的促销装洗发水和沐浴露,量大,便宜,足以支撑她度过在W市最初、也最捉襟见肘的几个月。
那样的人,生来就是在云端的吧。
而我,连站在这里,都几乎用尽了全力。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屏幕上的访谈还在继续,季岘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引发着新的骚动。
盛颜却缓缓低下头,解锁了手机。
屏幕亮起,银行APP的推送通知赫然显示着可怜的余额数字。
那串数字,甚至不够买下季岘脚上一双袜子。
星光与尘埃,在此刻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开始骚动着向前涌去,季岘在保安的护送下离开。
盛颜逆着人流,像一尾沉默的鱼,悄然退出了这片沸腾的海。
回到那个位于老旧小区、只有十平米出头的出租屋,寂静瞬间吞噬了她。
商场里的喧嚣仿佛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换上居家服,走到唯一的洗手台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却依旧难掩明艳的脸。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洗去那份由巨大落差带来的无力感。
视线落在旁边那瓶家庭装、毫无设计可言的洗发水上。
大学时,她用的也是几百块一套的日韩品牌,虽不奢侈,却也精致。而如今,这几大十块买来的一升装,是她权衡再三后最经济的选择。
她挤出一大泵,廉价的、浓烈到刺鼻的香精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她将泡沫揉进长发里,动作有些机械。
泡沫之下,是她曾经引以为傲、如今却因劣质产品而逐渐失去光泽的青丝。
就像她的人生,似乎也在从曾经色彩斑斓的校园理想国,无可挽回地滑向黑白分明的、坚硬的现实。
洗完澡,她瘫在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天花板很低,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窗外是W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将房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那些光,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就像季岘,就像商场橱窗里她不敢触碰的华服,就像她投递出去却石沉大海的无数份简历。
全世界都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
莎士比亚的诗句莫名地浮现在脑海。
那么,她的舞台在哪里?她的角色,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身后的路正在崩塌,而前方的光,微弱的几乎看不见。
夜色深沉,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香气的、干净却粗糙的枕头里。
明天,还要去那个令人窒息的格子间。
第二天清晨,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耳膜。
盛颜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按掉闹钟,动作熟练得没有一丝迟疑。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廉价洗发水的刺鼻香气,混合着老旧小区特有的、淡淡的潮湿霉味。
十分钟后,她已收拾停当。
镜子里的脸,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苍白,她用指尖沾了点廉价的口红,在唇上薄薄地抹了一层,算是提了气色。
黑眼圈被刻意留长的刘海遮去少许。
身上是昨日熨烫好的、最得体的通勤衬衫和半身裙,料子一般,但干净挺括,是她为数不多的“战袍”。
匆匆在楼下早餐摊买了两个素菜包和一杯豆浆,她挤上了早高峰的地铁。
车厢像沙丁鱼罐头,空气浑浊,身体与陌生人的身体紧密贴合,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护着早餐,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色楼宇,眼神空洞。
一个小时后,她站在了W市CBD某栋写字楼的楼下。
玻璃幕墙反射着清冷的晨光,高耸入云,与她那片老破小的出租屋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电梯平稳上升,抵达十七楼。门开,“众创传媒有限公司”几个字映入眼帘。
格子间已经坐了大半的人,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压低了的交谈声,汇成一片沉闷的背景白噪音。
盛颜走到靠窗最角落的位置——那是她的工位。
桌面整洁得有些刻板,除了公司标配的电脑、文件架,只有一个从大学带来的、边缘磕掉漆的马克杯。
刚坐下,对面的同事林莉就探过头来,压低声音,眼神却瞟向经理办公室的方向:“哎,盛颜,听说了吗?‘老巫婆’昨天又发飙了,说我们组上周交的推广方案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创意’,要求今天下班前全部重做。”
林莉口中的“老巫婆”,是他们的部门总监,姓吴,以严苛、挑剔、说话刻薄著称。
盛颜心里一沉,那方案她参与了一部分,熬了两个晚上。
“知道了。”她低声应道,打开电脑,登录内部系统,果然看到了吴总监措辞严厉的群邮件,附件里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
一整天,时间就像被浸在粘稠的胶水里,缓慢而窒息。
盛颜对着电脑屏幕,修改着那些被认为“缺乏网感”、“不够抓人眼球”的文案。
隔壁工位的同事在低声抱怨甲方的无理要求,斜后方传来打哈欠的声音。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
午休时间,她端着昨晚准备好的、装在普通饭盒里的简单饭菜,去了茶水间加热。
几个妆容精致、穿着当季流行款连衣裙的女同事正聚在一起,分享着某家新开轻食餐厅的外卖,聊着最新款的包和周末的网红店打卡计划。
笑声清脆,带着一种盛颜无法融入的、松弛的优越感。
她默默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饭菜是温的,味道寻常。
窗外是林立的高楼缝隙里露出的一线灰蒙蒙的天空。
下午的时光更加难熬。
吴总监踩着高跟鞋,一阵风似的掠过格子间,扔下几句冰冷的“催促”和“提醒”。
盛颜感到后颈微微发紧,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更快,却仿佛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灵感和热情早已被抽干。
临近下班,任务终于勉强完成提交。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颈椎传来僵硬的痛感。
正准备收拾东西,内线电话响了。
是前台。
“盛颜,你下来一趟,有份急件需要你处理一下。”
她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起身。
走到前台,行政小妹递给她一个文件袋:“刚送来的,给吴总的,好像是星熠那边临时要补的材料,特别急。
吴总刚出去了,电话里说让你赶紧送过去,地址在袋子外面。”
星熠娱乐?盛颜心里一动。那是业界顶尖的经纪公司,旗下艺人无数,而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她甩开脑海里瞬间浮现的面孔,低头看向地址——是CBD另一头的一家高端私人会所,距离这里不远,但以她的出行方式,也不算近。
“现在吗?”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正常下班点了。
“吴总说很急,对方晚上就要用。”行政小妹爱莫能助地摊摊手。
没有选择。
她接过文件袋,转身走向电梯。
晚高峰即将开始,打车不现实,她快步走向地铁站,祈祷路上顺利。
会所坐落在一条幽静的林荫道旁,门脸低调奢华,穿着制服的门童身姿笔挺。
盛颜报出包厢号,被礼貌地引了进去。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走,墙壁上是看不懂的抽象画,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昂贵香氛。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
找到包厢,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穿着得体、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助理一类。
她说明来意,递上文件。男人接过去,检查了一下,点点头:“辛苦了。”语气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任务完成,她松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抬步的瞬间,走廊另一头的一扇门开了。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了两颗扣子。
脸上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优越的下颌线条和周身那股清冷又瞩目的气场,瞬间攫取了人的呼吸。
是季岘。
他正侧头听着身边一个中年男人说话,微微颔首。
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感觉到他神情间的些许倦怠,但那倦怠无损他半分光彩,反而添了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盛颜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米。
昨天还在巨幅屏幕上,隔着山海与人潮的人,此刻就真实地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同一条走廊。
然而,这短短十几米,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季岘一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径直朝着出口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身边的交谈声很低。
擦肩而过时,盛颜甚至能闻到一缕极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气,与他昨日在商场屏幕上给人的感觉奇异地重合——干净,昂贵,遥不可及。
直到那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盛颜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缓缓抬起头。
走廊空荡,只剩她一个人,还有空气中那缕即将散尽的、属于他的冷香。
她慢慢走出会所,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比昨夜更加璀璨迷离。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抱了抱胳膊。
刚才那一幕,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随即迅速复归平静。
没有交集,没有对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接触都没有。
她依然是那个为生计奔波、在格子间里挣扎的盛颜。
而他,依然是那个活在云端、被聚光灯和欢呼声包围的季岘。
昨夜那份隔着屏幕的茫然,此刻变成了一种更具体、也更无力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错过了最合适的低价晚餐。
她咬了咬牙,还是朝着地铁站走去。
会所门口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轿车,其中一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商务车缓缓驶离,无声地汇入车流。
盛颜收回目光,汇入了另一股走向地铁站的人潮。
两股人流,方向不同,归宿不同,如同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车厢依旧拥挤,疲惫的面孔在晃动的灯光下明明灭灭。盛颜靠在冰冷的金属杆上,闭了闭眼。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格子间,吴总监,改不完的方案,省吃俭用的计算……一切都不会改变。
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那惊鸿一瞥的星光,灼出了一个更黑、更寂寥的洞。
那星光太亮,照得她脚下的尘埃,愈发清晰,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