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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虎视眈眈尾随着青的死期为此而退却,如芒在背的刺痛消失了,骤雨尽职尽责,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继续以轰然之姿投向大地,青在宛如世界末日的背景音里恍惚片刻,被抓住胳膊囫囵架进一辆紧随其后的车中,幽闭的环境带来荒谬的安全感,使他下意识屏住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暴雨声被隔绝在外的同时,他升腾的血液却随着环境的安定慢慢安静下来,仿佛被浇熄。

      于是那些因极度亢奋而被掩盖的伤处沸反盈天地开始宣告存在,他的心脏由于疼痛而剧烈地鼓动着,声音几乎有些聒噪了,曲放的左腿无法控制地抽搐,青轻轻一动脑袋,不知是雨还是血便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湿濡的印记,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金属的冷感:他被戒备地看管着,一把枪始终顶着他的太阳穴。车辆档板落下来,车厢内没有人出声。

      既然他们没把我就地处决,那么或许也不会在车上动手。青试探着把头往后仰,冰凉的靠椅托住他的头,分摊出去一部分重量,而那把枪也如他所料,仅仅只是如影随形,没有要加重自己伤势的意思。

      青抱着一种似赌非赌的心态闭上眼睛——他目前的精神也不足以他再进行大量的思考和爆发性的反抗,失血令他不得不放弃支撑自己的眼皮,他能感觉到他的意识在逐步溶解,就好像即将陷入深度睡眠,而他无力阻止。

      最后,雨声和他混乱的思绪一起消弭在黑暗里,不合时宜的,青想起那双一闪而过的猩红眼睛。它们定格在那里,投注来无情感的目光。

      他没有见过那样的人,迄今为止堪称贫瘠的人生并没带给他这种阅历,迷蒙中,他只了然一件事:这个人用一句话就将他的生死颠倒,使他在雨中复活了。

      青朦胧地与此对视。在他的凝望中,雨势停止,那双明亮到几近灼烧的眼睛化为两个抽象的圆,带着与生俱来的庞大热感于空气中浮动着,阴湿的水汽蒸腾成天顶静美的云,青动了动腿,那种分筋错骨剧痛和的深陷于泥土的阻碍不见了,他发现自己踩在浅浅的水坑中,伤痛和恐惧并行远去,此刻他行走自如。

      己身被完好地剥离出来,以崭新的姿态面朝如猛兽般汹涌的威慑,正在他犹豫选择前进还是后退时,那两枚光热足够把人刺穿的圆形物体正慢悠悠靠近、融合,它们结为一体,然后上升——青不必再做选择了,此后无论他朝哪里行走,这枚幻象的日轮都将如影随形,他在陡然泛起涟漪的浅水中抬起头,酷烈的光晕晃着他的眼睛,却始终如隔着一层灰雾般的薄膜,就这样,他愣怔地、不明所以地看着天穹大亮,就像一个预言。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强大的推背感袭来,巨大的力道猛地把他推出梦境,他转了转眼珠,周围没有人,这具年轻而天赋异禀的身体让他能在此时抬起手臂,取下挂在口鼻间覆上白雾的呼吸仪器,一瞬间,药水的涩味和酒精特有的刺鼻感从四面八方把他裹得密不透风。他坐起身,历经折磨的骨骼发出久不活动的轻微裂响,他用发麻但完好的右手逐步确认下去,额角、手臂和腹部的伤口都被精炼地包扎好,最为严重的还是骨折的左腿,青没什么表情地摸了一下被绷带缠好的夹板,不出意外,夺来的枪不见踪影,随即他躺回去,不再想整个战利品,迅速回忆着在自己昏迷前发生的种种。

      好消息之一,他的父亲,那个卖掉自己的儿子、酗酒的败类、愚蠢的烂赌鬼,很可能已经死了。

      坏消息之二,他因为被发现是携带有疑似机密资料的“共犯”而被追杀,不,准确来说,是“斩草除根”。

      不好不坏消息之三,他被追杀自己的人救了。

      青想到些什么,抬手摸向早已乱七八糟但还是牢牢缠在头发上的发带,察觉一根细长蜷曲的硬物硌在他掌心,又捏回衣角,命途多舛的衣物里,人力造成的细小硬块依然存在着——他们甚至没搜自己的身。

      他转过一个微小的动作弧度看向紧闭的房门,又缓缓面向相反的方向,窗帘拉着,但没有遮盖完全,他隐约能窥见枝桠的绿意,这不会是一个很低的楼层,从叶子判断,他似乎没见过这种树,或许这个地方离他的来处已经太远太远,即便逃跑,也得重新估计风险和规划路线。

      庞大且不可忽视的不定性反而令他放松,无限近似于“债多不压身”的状态,现在他完全可以断定自己短时间内性命无忧,因为他确信这个獠牙森森的庞然大物没有那种把猎物抓回来治好,再将其立即杀死的趣味。

      在这样偶有鸟鸣的寂静环境里,他同样安静地等待着,再度恢复灵敏的听觉通告有脚步声接近,那扇紧闭地房门打开,带来轻微的气流,静谧的病房在一刹那转变了风格,从安然的庇护之地变为审讯者的囚笼。

      青看向领头的黑衣男子,他带着枪,毫不避讳,场面有些眼熟,这是青有生以来接触热武器最多的几天,来人对于青是公事公办的冷硬语气,他用没有任何特点的冰冷语调陈述:“病房布置有监控,从醒来开始,无论那位先生是否感兴趣,你的一举一动都会遵照需求被投放到他的案前。”

      黑衣男子不明说“那位先生”是谁,但青已经知晓,此前,他只是维生就要耗尽心力,现在生命安全得到外力维护,他理所当然地能够把记忆从高度紧绷的精神拔出,想起他的父亲唯一投注给他的知识:关于他未来要从怎样的人手下谋生,偷取他人的财富再转手卖掉。

      那位即使在如此卑劣的人口中也耀眼无匹的雄狮,与自己交汇的可能本无限趋近于零的尊贵者,他的名讳是“吉尔伽美什”。

      隐形摄像以无声的悄然睁开眼睛,不知是否正在评估的无形视线令青的脊背绷直,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归蓄势待发的状态,如果需要,他甚至可以无视那条暂且无法行动的腿,随便对方要差遣自己做什么。

      他看向背手站立的黑衣男子,后者从旁边的人手上拿过一面瓷质托盘,稳定地放置在和青腰际平行的地方:“先生说,这是第一步。”

      一种奇异的体感,青将目光移向托盘,它反射着净白的光亮,从中可以看见自己裹缠绷带的苍白面容,他在堪称谜语的命令里清晰地领悟到自己要做些什么,他所隐藏的东西,那点似乎不值一提的小手段,给自己预留的后路——

      我要你清醒地、自愿地交出来。

      这无疑是一场单方面的审视,同样是一种开恩,青毫无怨言,他将手伸向脑后,把沾染了血污的发带拆解掉,出奇大的力气让他能直接沿着粗略的缝线把细长的布料扯开,露出里面寒光森森的一根铁丝。这是个过时的小东西,如果有机会,这跟细长的铁丝就会被置换为轻薄的刀片。

      遗憾的是,旧屋中但凡可以被售卖的动西都被那个烂醉赌鬼清空,青只能使用这个看起来有点好笑的小玩意儿,而铁丝两头都被削尖,折成一个锋锐的倒钩形状,不难想象刺入人体的柔软部位时会是何种景象。他在对商品的高压监视下已经用了自己的最大力气。

      然后是衣角,不算贵重的布料于他来说同样很好扯断,自血迹斑斑的边角中,青取出那枚断面狰狞的特质小数据卡。两样东西落进盘中,发出清脆的细响,黑衣男子收回手,忠实地执行他来时被下达的命令,不发一语,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出去。

      雪白的墙壁此时充当极为宽大的银幕,外表看似老式实则十分精密的放映机器尽职尽责地运行着,倚在椅背上的青年面容有一种锋利的英俊,血红的眼瞳漫不经心地看向迅速播放的影像资料,如果青在一旁,他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十几年来的人生在此以倍速呈现。

      时间线像湍急的溪水一样倏忽滑过,吉尔伽美什叩了两下食指指节,放映机应声缓速,镜头平缓地用第一旁观者的视角正面对着车厢内缠斗的两个人,求生的意志在此地只许你死我活,看见青手中的玻璃碎片狠狠刺穿那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的脖颈时,吉尔伽美什仿佛观赏到什么有趣的事物,饶有兴味地微侧了一下头,载着失败者尸体的车横冲直撞地化为爆炸的飞灰,他在放映机“滋啦”的余波中示意在走廊侍立的黑衣男子走上前来,当然,带着那个恭候多时的瓷制白盘。

      放映机跳到下一段,一身狼狈的幼犬在病床上昏迷,随后被自己的警觉惊醒,不消片刻,得到他命令的黑衣男子走进去,简短的交流后,青解下自己的发带。用这样一段已发生的过去当作背景音,在当事人解除自己约等于没有的武装的同时,吉尔伽美什拿起那根铁丝,他只看了一眼,把它按折,又丢回原处,随后是那枚扭曲的电子卡片,这次他停驻的目光稍长了些,碎片边沿干涸的血迹像刚从人体剖出来似的,下一秒,他回归原来的姿势,道:“确实有点带在身边的价值。等有能力逃跑的时候,带到我这里来。”

      比枪声先来的是换点滴的护士,青松了一口气,那枚数据片的断面全然可以看出是人为而有意的,而不是在打斗里意外损毁或整齐地切开,他知道自己早就被父亲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在意识到此事时他就决定把它捏断,如果真的可以幸存,不管以何种方式,最起码这个不要成为他的“罪证”之一,他猜想,这个答案应当让那个瞥视他一眼的人满意了。

      当晚他被允许可以进行简单的洗漱,拥有在病房内行走的自由,青穿上新的衬衫和长裤,第一时间靠着窗边和墙面的撑力走到窗前,他试探性地掀开窗帘,不出所料,高大的树木正在风中摇动,青把擦得透明如无物地窗打开一条小缝,那股完全不同于他生处长处的清新气息迎面猛地砸了他一下,连晚风也是清冽的,青的眼神向下望,按高度来看,如果能翻出窗去,完全可以顺着树枝跳到地上,不过窗户是被牢牢钉死的,铁栅栏严丝合缝,阻窗器一样都不少,最重要的是,青也没有再要逃跑的意思。

      他想再见到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幕后之人却没有再派人来,除却那个不知道在哪儿、什么时候会打开的隐形摄像,再也没有使用其他监视手段,似乎自信无比,而且完全不急,但青在可以双腿行走的第一天就果断地告别病床,从外表来看,他完全是一个健康的完人了,他站在床边将衣装打理干净,迈步,这次由他自己打开病房的门。

      出乎意料,房外并非不是僵硬的灰白,而是金和红交织的华美长廊,长廊两边分散站着家族的下属,青面色不变,心中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医院,而他的“病房”只是其中一个房间。

      为首的人他见过,两人没有过多交流,互相颔首当做打招呼,一前一后穿过这漫长的、宛如隧道的溢彩之路,通向顶端的台阶是有些年头的沉木,踩上去,听得见空空的回声,青的心跳跟随回声一起从激烈到平静,又慢慢攀高,刚刚长好的腿骨隐隐透出危险的阵痛,他却不在意,壁灯蔓延一路,通向最终的门扉,那座要把人闷死的破败小屋已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有预感,如同那条断过再痊愈的腿,这也会是他被折断的人生再度续接的起始。

      身旁的人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而青上前一步。

      他伸出手,推开那扇厚重的巨大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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