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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度陈仓 ...

  •   余晴领着二人匆匆赶到前厅后门时,看热闹的已从东望巷口转到了天青楼大门前,乌泱泱一片将门堵死,却无一人敢入内来。

      穆砚年纪虽小,脾气却大,不知是不是跟老子学的风流性子,惯是个沾花惹草、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他眼见宝马香车驶向此地,便在楼里大闹一场,直将客人赶跑、桌凳掀翻,一脚踏在椅子上,将孟小山摁在桌面,一只手狠狠扼住她的脖颈。

      “小爷我看上你了,找不到贱人,今天就抬你回去做个小老婆!”

      十六七岁的姑娘,一双点茶的手向来只识四雅,纤纤轻柔,用尽全力推搡却反被狂徒擒住手腕。李红绡哪里听得自家姑娘呼号泣声,甫一甩袖子就要冲到前厅,被穆鸢蓦地拉住了。

      “红绡,等等——”穆鸢低声道,信手捻下红绡冠上珍珠一颗。

      红绡急得跺脚:“等什么呀,你这个弟弟忒不是东西,我非……”

      话音未落,“哐”得一声,登徒子轰然倒地,眉心红肿一片,若仔细看,最中心处赫然有一点珍珠大小的血点。孟小山趁势将身一转,往人群里逃去了。

      红绡眼神霎时间千回百转,先是一怔,随后喜上眉梢,转瞬又蕴满愁绪与探究,心道:“七年时间,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性情、处境,就连这身武艺……除了容貌,简直是判若两人。”

      穆鸢吹吹手指,略瞟了眼她的眼睛:“一些事情我以后有空慢慢说与你知。”她凑近过去,附在其耳边道:“现在我们先这样……”

      穆砚捂着头好一阵气急败坏,“谁啊谁啊”喊了半天无果,桌椅板凳又无端遭了牵连。他方往椅子上一坐,忽地发现椅子脚边珍珠滚圆,自觉找着了凶器,顿时咬牙切齿起来。方欲俯身去捡,不远处接着后院的廊角处突然传来嘈杂闹声。

      只见月白身影倏地窜出廊角,一双略略斜挑的多情目中少了疯癫,剩了世事不谙的浑沌。后头紧跟一团红影,二者一前一后,拉拉扯扯,直跑到大庭广众前。

      “萧公子请放手!”穆鸢猛一甩袖子,险些将抓着自己手腕的人摔出去。

      萧鸿踉跄两步忙追赶上来,三两步绕到前边拦住穆鸢的去路,一脸的深情款款:“鸢儿我对你情真一片,你为何不肯嫁我?”

      穆鸢抬眸瞧她一眼,不说话,只管落泪,只管逃。

      穆砚先时隔得远没看清楚,这下子定眼一瞧,分明是穆鸢与萧鸿两个人!立刻火冒三丈。又不清不楚地听她们口里念着些“嫁娶”一类的字眼,更是邪性恶胆一股脑全上来了,口不择言道:

      “谁脱了你的衣裳,又谁给你换的衣裳?没羞没臊的东西,我当你是疯了,结果是跑来私会男人了!”

      “啪”一声脆响。

      穆砚肿着半边脸愣在原地,萧鸿不知什么时候掠到了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娘是不是骑驴过的轮回路,才生出你这么个孽畜来!”萧鸿头回露出这般刻薄的神情,朝角落使了个眼色,“口里不干不净,手上也不干不净。别人怕你平兴穆家,我萧鸿可不怕你!”

      “你——”穆砚字眼还没咬实,余晴已勒住胳膊将他撂倒在地。穆砚被扯着头发被迫再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懵懂无神的眼睛。

      穆鸢直勾勾地盯着他,越凑越近、越凑越近,鼻尖几乎要碰上了,上身却忽地一顿,面上神情霎时破开一条惊恐的裂痕。

      “啊!鬼啊!”

      “我屮!什么鬼啊人啊!贱人你连我都不认识了?”穆砚吓了一跳,刚回神又是劈头一巴掌。

      萧鸿甩着打疼的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再吠一声试试看?”

      穆砚被打得脑子发晕,眼见那手作势还要抬起,却是嚣张跋扈本性难移,越是疼越是话中带刺:

      “我听你说要娶贱人?哈哈哈哈哈哈!刚才在后边要了她,觉得滋味不错?无媒苟合,真是一对奸夫□□,绝配啊!哈哈哈哈——哎哟喂!”

      余晴先听不下去了,一用力几乎掰断穆砚手臂:“她好歹是你姐姐,你……”穆鸢不动声色地撞他一下,他方才长叹一声收了话尾。

      穆砚见自己这个已经疯了的二姐还傻乎乎地呆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红衣男人衣袖,愈发放肆:

      “萧掌柜啊,你也是男子,你也得上战场吧?反正穆鸢疯了,我是逃不开送死的命了。那做弟弟的也没什么好祝福的,就祝姐夫早点死在乱刀之下,尸体大卸八块送给我这姐姐看,然后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哈哈哈哈哈哈!”

      “我先活剐了你!”萧鸿抄起手边的椅子,眼看气急要当头砸下,袖子却被人扯动了。

      穆鸢双眼一眨不眨,口中只念着几个字:“战场,不要,不要战场,不要……”

      萧鸿放下椅子,满眼心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在抱住穆鸢的前一刻收住了,安抚道:“鸢儿乖,我不上战场,我有法子把名字从军帖上摘掉,别怕。”

      “你有法子?”穆砚的笑戛然而止,“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糟糕……”萧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由分说牵着穆鸢就往后院走。

      穆砚养尊处优了十四年,最爱惜自己这条命,毕竟活着就有富贵,活着就是享福。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就是以前当庶子的时候也仗着家里独苗的身份无人敢惹。

      什么嫡庶,那是他们男子之间的权力地位之争,从未手握权力的女儿家根本无嫡庶可言。贵贱之下,还有一个“女”字。

      原以为穆鸢疯了,周边十几城里像他这样年龄的男子皆在征兵名单上了,大姐又早许了贵人家,自己是非死在战场上不可。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在此处发现了生机。

      为富贵享福,穆砚破天荒放低了姿态:“等等姐夫,你别急着走啊。你跟二姐这婚事爹肯定不同意,我替你跟爹说说,保准能成。”

      萧鸿果然停住了脚步:“你要什么?”

      穆砚狡黠一笑:“我要活着。”

      行往穆府的马车内,穆鸢略瞥了眼萧鸿手中的路线图,气定神闲地呷了口热茶。

      那是城南护城河连通四方河道的水域图,诓骗穆砚成功后,穆鸢回后院亲手绘下的。

      前世一场风雨夜战,奚飞鹤带大军围攻西菁军,完颜玥麾下副将却早得到消息领一堆精兵偷袭后方。当时穆鸢留守军马粮草阵地,发现不对后欲悄悄率余兵撤走,却发现已陷入四方包围圈。

      好在营地临水而建,她当机立断携守军潜入水中,竟反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更是顺水潜下,摸了三天三夜找到前锋部队,将奚飞鹤从焦灼中解救了出来。

      那回过后,大小河道位置、走势便全数印在了她的头脑中,累世不能忘怀。

      不知是听到远方号角,还是想起故人,穆鸢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在喉咙眼,咳得直流泪。

      萧鸿忙扶住她,拍着后背关切道:“小鸢,你怎么了?”

      秋风掀起车帘,露出浓云积压的天,穆鸢抬眸一瞧,莫名道:“‘雁门风急扬惊沙,故园秋雨老桑麻’。”

      “什么意思?”萧鸿掀起帘子,也望了望天,没望出个所以然来。

      穆鸢笑道:“没什么,就是看见秋风起,想起一个人曾与我说过——若有一日脱离宦海,马放南山,定寻一僻静处与我一同采菊种桑麻。”

      萧鸿见她难得如此真挚地笑,原不欲打破此刻安宁,无奈思及二人在楼中商量的计策,仍不免忧心忡忡:“我倒没这么多想法,只是冷得慌,也紧张得慌,就怕你那个混账爹不上钩。”

      穆鸢目色乍冷,然仍带着笑:“他一定会上钩。”

      她将刚刚风干的手书一抖,寒声道:“有瑞仙公公的手迹,加之穆瓷宝贝这个儿子得紧,哪怕有什么疑虑也顾不得了。他不是死活惦记着香火,惦记着祖宗吗?这回只要他心甘情愿写下休书,放我娘自由,我便送这所谓的香火提前去见祖宗。他该感激我才对。”

      明明少女神情与声音平淡得不行,萧鸿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不自觉避开穆鸢的眼神,不安道:“我更担心的是,今日在天青楼那么一闹,传出去你的清白、名声就全毁了,值得吗?”

      “清白、名声……”穆鸢笑出了声,“我又不要贞节牌坊,管这些做什么?再说了,清清白白一辈子,换一块巨石压垮生前、锁住身后,这值得吗?”

      她是穆鸢,鸢飞戾天可以博功名、求利禄,可以游四海、行山川。她被困在家国大义的三世宿命中不得解脱,功名利禄非所愿,今生惟愿老死桑麻、海阔天空。

      生存、自由、权力与情谊,这些都远比清白名声更加重要。

      手中茶盏坠地,雄浑边鼓声中,一声清脆瓷响在李红绡心尖漾起。一刹那,她似乎看见了许多人——爹爹走后,守寡十年,照顾公婆,操劳家事,最终积劳成疾猝死的母亲;邻村爱上过路的小士兵,两情相悦,一夜偷欢被发现后沉塘而死的少女;花光家里积蓄为儿子娶了媳妇,却逼疯儿媳也逼疯自己的婆婆……

      还有她,那个原本应该与万千草芥一同冻毙风雪,与天下贫女一样逼入风尘,却被神女垂眸拯救的自己。

      莫名的,秋风起,李红绡目视着眼前女子淡漠容颜,心里想:

      她的神女大慈大悲,两次垂眸,一次救她性命,一次渡她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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