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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混淆视听不接糊涂账 曲意逢迎捧杀登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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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嵇须弥不便多呆,安顿好炭火茶水便自行离去,留楼氏与阿如秉烛夜话。
二人确是一见如故,楼氏心疼她没了母亲,自己又膝下空悬,难免生出些舐犊之情来。阿如更是贪恋这份难得的忘年情谊。
二人直说到二更时分,元若悄然回来,在窗棂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阿如也不避讳楼氏,唤她一声:“元若进来。不急着禀报,先挨着火盆暖一暖。”
楼氏本就麻利精干,早已顺手替元若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不及阿如介绍,元若已经右手捧心单膝跪下去:“多谢贺楼大娘。”
“你?”
楼氏递杯子的手顿在半空,面上惊喜俱生,半天了才问出下一句:“你是?”
是啊,贺楼一脉早人烟散尽,连立座空坟冢的衣冠都没有留下。如今人人都叫她嵇夫人,谁还记得她曾是一家三夫子满门清贵贺楼氏的长女楼弗川呢?
元若虽早知道有与旧人相认这一天,却也难忍心中悲戚,抬脸抹了抹泪,哽咽回道:“回大娘,勿扭于,是我阿塔的名字。”
“勿扭!”
楼氏着实没想到,接连遇上故人的惊喜仿佛打开了一座尘封已久大门。她站在门外,竟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她虽吃惊,仔细看过元若后又不住点头,“是了,我记得你阿姆是西边焉耆人,你这双眼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元若泪如雨下:“我阿姆,我阿姆生下小弟后便……阿塔伤心欲绝,从此落下病根,五年前,也随阿姆去了。”
两个人哭做一团,连阿如也眼眶潮热。可她一向不是爱哭的人,隐去泪意,唤元若起来问:“肃州如何?”
元若说话还哽咽着,缓了一口气才回:“殿下所料不错,黄裕出身的确平常,可此人诗文俱佳,曾行卷于先阁老许元同。后一举登科,与如今曹衍、燕方质同在当年的进士榜。”
许元同出身河东许氏,正是如先皇太后许氏的本家。也是阿如外祖母,穆逊夫人的本家。
楼氏知道这一层,喟然叹了一句:“居次虽是偏房的,的的确确出自许氏门庭。黄裕既是许氏门生,想必不会不知道这个。”
“知道倒是好办了。”阿如踱了两步,负手间便有了主意,“如今朝堂之上,曹氏一脉稳占上风,都快将许氏挤得没有立足之地了,想必黄裕的日子也不好过。曹仙娥丢了这样烫手一个山芋给我,我不回份礼怎么说得过去!”
楼氏垂目:“殿下的意思是?”
阿如想到曹蕻就恶心,鄙夷道:“她会安插钉子,我不会拔吗?夫人等着看吧,不出三月,我管保曹蕻那草包自己哭天抢地的要回京都去。”
说罢又看向楼氏,颔首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还需夫人帮忙。夫人久在河西想必人脉宽广,想请夫人替我请一个人。”
翌日一早,沙州刺史李元牵头,请了本地商会、教务、名门望族诸多人士齐聚三危山,就在净土寺办了素斋,意在为公主接风洗尘。
阿如自然明白他的意图,依旧盛装雍容,演足了以军功受封、一品定国公主的派头。
宴席过半,身为东道主的定念才悠悠开口,先是感谢公主星夜赶路不辞辛劳参加升梁仪轨,又夸公主骁勇机敏解临州之危。
阿如都坦然受了,毫无愧色。
定念倒兀自尴尬起来,重又治一杯水酒,第三次开口:“前朝时就曾有公主立下战功进而封侯的传统,依老衲愚见,公主殿下之功绩也不遑多让。”
阿如不动如钟,笑着推辞:“大师谬赞,昭阳公主那是斩贼寇保国祚的旷世奇功,我不过收拾了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罢了,万万不敢相提并论。”
“哦?”一旁的李元疑惑了一句,“下官怎么听说是蕃人作乱?”
阿如依旧八风不动:“使君相隔遥遥想必听岔了,就是临州城外几个毛贼。蕃人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就算他敢伸手,也要问问驻在甘州的三万精兵愿不愿意。”
当权的皆不说话心思各异,唯有一个年轻男人站了起来,气呼呼喊了一句:“公主怕是被阿斯朗那狗东西给骗了!”
阿如看过去,贺征在远处冲她轻轻摇头。
阿如一笑,问:“这怎么说?”
年轻人义愤填膺:“我走商路经过的城镇关卡不计其数,唯有甘州难过。阿斯朗那狗东西仗着自己手握兵权,极尽刁难盘剥,每从甘州换一回过所,我的商队便几乎损失半数。这也就算了,他还与那长毛蕃子不清不楚,经常出入蕃人牙帐,商队里的兄弟们都可以作证。”
听明白了,今天所谓接风宴的本意就是要探听公主是否有意诛杀阿斯朗,进而盘踞河西。
阿斯朗必除,甘州之地却不能叫别人趁机染指。
阿如只能混淆视听。
雍然起身,阿如头上繁复的珠钏却动也未动,笑眯眯转向曹蕻:“竟有这回事?商路贯通东西,我虽不了解商队的事,却也知晓这过所的要紧,回去之后定要查证清楚给诸位首领一个交代。不过,我到底是出降的女儿,身份多有不便,不如这样,就请曹都尉代为奏疏,请朝廷示下。曹都尉不远千里来到河西,为得就是咱们河西百姓的生计,我想曹都尉不会不愿意吧?”
这样的高帽子一戴,曹蕻还能说什么,他纵是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在一片恭维祝祷声中说不出那个不字。
当然,阿如才不是要抬举这草包,阿斯朗近日动作频频,若真有异动,朝廷定是要问坐镇河西之人的责,如今她领的是威远可敦头衔,还管不上大周河西的事。
说白了,河西安定威远可敦不领寸功,河西但有不测,她这位定国公主却逃不了罪责。
这样的糊涂账阿如才不沾染,河西这摊子到底该谁管,她得叫大周朝廷明明白白说清楚。
宴席散后,嵇氏夫妇又引见了几位常在商路上活动的首领,阿如一一见过便已经傍晚时分,曹蕻早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
阿如垂头揉着额角,疲惫问:“他又要做什么?”
元若递了茶过来:“殿下若不想见,我这就赶他走。”
不用想都知道这草包要干什么,阿如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示意元若放人进来。
朵哈壮得像头牛,往门口一站,别说曹蕻,天王老子都进不来。
元若喊了一声,朵哈肩膀让开一条缝,曹蕻这才翻着白眼挤了进来。
有这两员大将在侧,曹蕻自然不敢乱来,气哼哼往下首一坐,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阿如一脸茫然:“曹都尉怎么了?什么什么意思?”
“哼!”曹蕻鼻子里哼出声来,“背着人就不必装了吧?白日你将这样大一个烂摊子丢给我,你什么意思?”
阿如恍然:“原来是这回事?曹都尉,如您之前所说,背着人我也该称您一声姐夫,妹妹一人远嫁漠北身无依仗就罢了,如今在我大周地方,不过也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子。阿斯朗此人我曾见过的,实在长得凶恶,如今想来,依旧胆寒……多亏您来了,借着您的势我才敢壮着胆子查一查他的事。不过听你如今的意思像是不愿意,曹都尉既然不愿意,那我便上奏朝廷自请回漠北去。我大周能人万千,自有替朝廷守着河西的人。”
说完悲悲切切就要滴下泪来。
曹蕻本就藏着奸心,他可不愿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况他姑母的本意是叫他来探公主的底,可没说把公主赶回漠北去。
曹蕻偷瞥一眼阿如,只觉她哭起来柔柔弱弱水仙花儿似的叫人心疼,语气肉眼可见的软和下来:“公主,公主倒也不必如此……奏疏而已,我这就去写。凭他什么阿斯狼阿斯狗的,我一个骠骑营就能叫他哭爹喊娘,翻不出什么浪来!”
“如此便要多谢姐夫……”阿如说着就要下拜,曹蕻哪里舍得,紧赶了两步伸手去扶,正好就扶在阿如纤细的双腕处。
得了这样大一个甜头,曹蕻哪里还有理智在,恨不能立刻就将眼前人据为己有,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家里那河东狮也鞭长莫及。
阿如一心要将这草包收拾服帖,面上一红就急着要撤手。曹蕻早没了廉耻,伸手便要将人往怀里圈,阿如到底没躲过,手上帕子稳稳被他扯住。
阿如扥了扥,干脆扬手一丢,上好的鹅溪绢帕子便和着无名的香气盖在曹蕻脸上。
纵是曹蕻见惯了风月场所的手段,此时也只觉浑身酥软。此前只是背着家里妻子在外风流的念头早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河西呆得长久。甚至暗下了决心:若得此女,哪怕休妻也在所不惜。
等帕子落下来再要看时,哪里还有公主的身影?
门口只有公主的侍女冷冷站着,回了一句:“殿下身子乏了要去休息,曹都尉也请吧。殿下说了,夜长容易梦多,曹都尉还需快些上奏。”
元若来回话的时候阿如早一脸疲惫泡在浴桶里,一旁吃食分毫未动。
“走了?”阿如问。
元若将饭菜重又收回食盒里,轻声回:“走了。”
阿如躺得更舒服了些,声音里带些慵懒:“你记住,男人不过就是块帕子,用时他便有用,没用时就该弃如鄙履,本公主帕子多得是。”
元若无声应了。阿如料想她不赞同这个观点,睁眼看她一眼,笑说:“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我这里不需要服侍。”